若基督没有真实受造的人性，我们就没有救恩

文／康来昌

 

在马太福音中，耶稣问了关于基督论的问题：“人子是谁？”（太16:13）和“基督是谁？”（太22:42）目的是要人思想、认识耶稣是怎样的存在，即：耶稣的存有、本质、位格是什么？只有通过启示、天上的父的指示（参太16:17）、圣灵的光照（参弗1:17），人才能知晓正确的答案。在教会历史上，持续百年甚至千年的讨论，包括华人教会近几十年的争论，都显示出，人凭着血气的思考，只会上魔鬼的当（参太16:23）。

 

基督论本来是讨论“基督的位格与工作”这两部分内容。因为“基督的工作”日益被正统教会所看重，就慢慢自成一系——救恩论；而基督论则着重讨论“基督的位格”。《耶稣是谁？——简明基督论》兼顾二者，是其优点。越认识基督的位格与工作，就越能强化我们对神之爱的认识和信靠。

 

基督是神——有完全的神性；基督是人——除了无罪，和我们完全相同。此二者皆不难理解，而难理解的是其结合方式：神性和人性结合在一个位格中（hypostatic union）。

 

要理解位格结合，先要理解位格。“位格”一词来自希腊文hupostasis，在新约中只出现四次。最重要的一处经文是希伯来书1:3，耶稣是“神本体的真像”。作者用本体（hupostasis），来表达圣父和圣子同性、同质、同体，祂们有同一的性、质、本体。不过，后来希腊教父用这个词来表达相反的观念：圣父和圣子的位格（hupostasis）不同，同的是体（ousia）。祂们是同体（homo-ousia），不同位。

 

《迦克墩信经》（451年）说，神人二性在基督里的结合，是两性“不混”、“不换”、“不区”、“不分”的结合。“不区”（indivisible）、“不分”（inseprable，通常译为：不离散），虽然在英文和中文中意思相近，但其实有别。信经的含意是：耶稣基督这位person不能区分为神的灵是一个部分，而人的体是另一个部分。“不区”反对了亚波里拿留主义（Apollinarianism）[2]和涅斯多留主义（Nestorianism）[3]。

 

位格结合是属性相通（communicatio idiomatum）的结合；是两性互受（reciprocal inherence perichoresis）的结合；是人性没有位格（anhypostasis），而人性寄于神—人位格（enhypostasis）的结合。

 

这没有想像中那么难懂。打比方说，张三有刘邦的性格，他像刘邦那么无赖，但他没有刘邦的位格；他不是刘邦那个“人”（person），而他有刘邦的性（nature）。耶稣有人性（human nature），但没有人“格”（human person）。若有，祂就是双重人格了。祂的位格具有神—人两性（the theanthropic person）。

 

很多人根据罗马书8:3——“儿子成为罪身的形状”，说耶稣有罪性。这是胡说。如果保罗（圣灵）要说耶稣有罪，他大可简单地说，儿子成为“罪身”；但他是说“罪身的形状”，乃是指耶稣好像有罪身，因为祂死过。没罪的，是不应当死的；耶稣没罪，却死了，那是因为代赎。我们为此赞美主，哪能亵渎祂？

 

有一些保守的基督徒持错误的基督论，他们视耶稣为一奇人、异人、仙人，而非普通人，非你我这样平凡的市井小民，无你我这样的受造人性。他们认为的耶稣像孙悟空，有金刚不坏之身，非受造，且永不朽。正统教义虽承认耶稣的永恒不朽，但那是复活后荣耀的基督的身体；复活前，祂的身体、人性都和我们相同——除了没有罪。这种把耶稣当仙人的假敬虔，不仅不合圣经、不合正统，破坏了救恩，而且亵渎了耶稣的神性——既否认祂完整的人性，也否认祂完整的神性。在《王明道日记选辑》中，就有这样的错误：“耶稣为神之子，非神亦非全能者，更非与神一体”（1922年10月16日）。日记中这类话很多，直至1953年12月20日，还有“斥三位一体说之谬误”的句子。贾玉铭显然没有成功纠正王明道的严重错误。

 

近代华人关于基督论的另一错误，非常像言词一性论（verbal monophysitism）。这一异端的倡导者是安提阿的塞维鲁（Severus of Antioch，跟随者被称为Severians）[4]。他们的错误类似欧迪奇主义（Eutychianism）[5]，就是把“性”、“位”等同，从而反对《迦克墩信经》的“基督二性一位”的立场。此派中哈利加拿修的犹利安（Julian of Halicarnassus）认为，耶稣肉身不朽，否则就是拜可朽之物（phthartolatry）[6]。他们认为耶稣身体非受造，正统派责备他们是“幻影派的不朽论者（Aphthartodocetists）”。

 

我们来看正统怎么说。

 

“神的儿子，藉著圣灵的运行，从童女马利亚取了人性，也取了血肉之体。”（《海德堡要理问答》35）

 

“圣子不但从马利亚取了人性，也从她取了人的灵魂，成为真正的人。”（《比利时信条》18）

 

这话是针对重洗派。重洗派认为，耶稣的身体是“属天的身体”，马利亚的子宫只是祂的身体经过的管道，不提供任何血肉及人性。

 

“正如祂的神性总是非受造……祂的人性总是受造的，是有限的。虽然因著复活，使身体有了不朽之性，然而祂仍未改变祂人性的真实。”（《比利时信条》19）

 

不存在一个非受造的人性或肉身。只有神，三一真神——圣父、圣子、圣灵非受造。非受造的神永远存在，人和肉身是被造之后才存在，包括圣子的人性和肉身。教父和信经是说：“祂从父得到神性（指为父所生而非所造，《尼西亚信经》的重点），从马利亚得到人性。”特土良（Tertullian）于主后213年写了《驳帕克西亚论》（Against Praxeas），其中说到，道如何成为肉身？是祂变成肉身，还是穿上肉身？不是变成，而是穿上；不是神性人性融合，混合成第三性，而是道进入肉身，神人二性保持其本质特征，同属一个本体。耶稣基督是神子和人子，神和人同在一位格里。“道成肉身”不是道变成（transfiguratus）了肉身，而是道把自己穿在肉身内（indutus carnem）；或说，道没变，是道加上了肉身。

 

按正统神学，神和道都永不改变；如果变了，那耶稣就会是一个非神非人的怪物（tertium quid，直译“第三类”，就是上文王明道所说的“仙人耶稣”）。耶稣是从马利亚“取了身体”（和我们一样，从母腹中得了身体、人性，只是祂没有罪）。与此相连的，圣子“虚己”（腓2:7），不是圣子虚了、少了神性。几百年的神学争论的结论是：道成肉身和圣子虚己都是指祂“加了”或“取了”人性。

 

“敬虔”的异端传统和华人“耶稣肉身非受造”派的思维一样，他们都觉得，把耶稣说成是普通人，那太不敬了。所以，他们的“始祖”否定耶稣有肉身，这是使徒时代就有的幻影派（Docetism）。迦克墩会议后，关于基督人性的完全及祂的神性人性如何结合的争论，大抵尘埃落定。不过总还有自以为敬虔的人，如改教运动时的重洗派（Anabaptist）及门诺会（Mennonites），总想要把耶稣的人性讲得“高级”一点，和我们不太一样。其实，除了没有罪以外，“祂凡事该与祂的弟兄相同”（来2:17）。正统教会这么重视道成了完完全全的人，就是要叫人不失去救恩。把耶稣的人性或肉身说得高级，说成非受造，会像所有的异端一样，叫人失去救恩。

 

加尔文说：“摩尼教徒则认为基督所取的是属天的肉体。然而圣经上有众多确凿的证据可以反驳这……谬论。”[7]“主自己因不满足于‘人’这称呼，就常称自己为‘人子’，这就更清楚证明祂是人的后裔。”[8]“保罗并没有教导基督的身体拥有属天的本质……”[9]“基督与人拥有同样肉体的本性……”[10]“重洗派的谬误在于想证明，基督的身体不出于马利亚而出于虚无。”[11]

 

基督若没有真实受造的人性，我们就没有救恩。基督的肉体若和我们的不同，祂就不能在肉体（因为那不是肉体，而是非受造物）中“定了罪案”（罗8:3）；基督也不能藉着死（非受造物不会死）“败坏那掌死权的”（来2:14）；基督不会被试探而受苦（异端说祂只有神性，没有人性；那么，神就不能被恶试探[雅1:13]），就不能“搭救被试探的人”（来2:18）；异端的基督，没有人的样子（非受造），就不能升高，使万物“称耶稣基督为主”（腓2:11）；异端的基督，是神在“神身”（非受造的肉身）显现，所以没有“被圣灵称义”（复活，提前3:16）。

 

华人改革宗在基督论上的偏差，已经引起美国改革宗的警惕。[12]本书的出版，可以适时纠正一些错误。

 

虽然笔者不同意作者对路德的批判和对涅斯多留的同情，但他的贡献仍值得肯定。求主使用这本书！

 

 

[1] 本文是康来昌牧师为《耶稣是谁？——简明基督论》一书写的推荐序。马克·琼斯（Mark Jones），《耶稣是谁——简明基督论》，高阿丹译（台北：中华福音神学院出版社，2016）。承蒙授权转载，略有编辑，特此致谢！——编者注

[2] 亚波里拿留主义（Apollinarianism），是四世纪叙利亚之老底嘉主教亚波里拿留（Apollinarius，310–390）创立的异端，否认基督人性的真实，在预设三元人论（人由灵、魂、体三部分构成）的前提下，认为基督的灵被其神性，即“永恒的道”（Eternal Logos），所取代。第一次君士坦丁堡大公会议（381年）认定其为异端。——编者注

[3] 涅斯多留主义（Nestorianism），此派依从涅斯多留（Nestorius，386–451）的教导，否定基督的人性和神性在单一位格中的合一，他们认为基督有两个位格。——编者注

[4] 塞维鲁（Severus of Antioch，465–538），希腊基督教修士与神学家、安提阿牧首，基督教一性论派的领导人物。——编者注

[5] 欧迪奇（Eutyches，约380–456），君士坦丁堡的一位修士，他主张耶稣基督道成肉身的过程，乃在“祂结合之前具有神人二性，但在两性结合之后的结果，只有一性的存在”。他认为“基督的人性就如同汪洋中的一滴葡萄酒，在汪洋中被吞灭消失”，即基督的神性吞没了祂的人性。因此，欧迪奇主义又称“基督一性论”（Monophysitism）。——编者注

[6] 哈利加拿修的犹利安（Julian of Halicarnassus），对其生平和个性知之甚少。作为哈利加拿修的主教，犹利安参与了安提阿未来教宗塞维鲁的一场阴谋活动，导致511年君士坦丁堡教宗马其顿二世的流放，犹利安本人在518年被查士丁一世皇帝流放，在亚历山大与同样流亡的塞维鲁卷入一场争论，焦点是基督在地上是否具有不朽之体，塞维鲁则予以反驳。——编者注

[7] 约翰·加尔文，《基督教要义》，钱曜诚等译，孙毅、游冠辉修订，基督教经典译丛（北京：三联书店，2010），455–56。

[8] 《基督教要义》，456。

[9] 《基督教要义》，457。

[10] 《基督教要义》，458。

[11] 《基督教要义》，460。

[12] 详参“基督论混淆与中国改革宗教会”系列评论文章：http://www.reformation21.org/blog/2015/11/christological-confusion-china-6.ph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