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来昌
我们从介绍约翰•班扬(John Bunyan,又译本仁约翰)的《天路历程》(The Pilgrim’s Progress),来了解基督徒的人生。
基督徒的人生是长途旅行,是一个丢掉过去的一切,包括理想、目标、执着、重担等等,改走另外一条路的旅行:“无论什么人,若不撇下一切所有的,就不能作我的门徒”(路14:33)。这趟旅行路途坎坷,充满险阻,且至死方休;但同时它又极为精彩,在重重失败和煎熬中,我们因信心而满有惊喜与祝福,经历脱胎换骨的更新,指于至善(不是“止”于至善,因会不断地进步),臻于美境,即天堂。
许多圣经学者说旧约入世,新约出世,这不合圣经,离弃世界跟随神的观念从创世记就有。耶和华对亚伯兰说:“你要离开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创12:1)神要以色列人离开居住430年的埃及,跟随摩西到那流奶与蜜之地。后来在那地作王的大卫,及再后来神的儿女仍有这观念。“我们在你面前是客旅、是寄居的,与我们列祖一样。”(代上29:15)“你们离开吧!离开吧!……不要沾不洁净的物,要从其中出来。”(赛52:11)“他们立刻舍了船,别了父亲,跟从了耶稣。”(太4:22)“承认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要找一个家乡。”(来11:13-14)他们的家乡不在世界,而是“更美的家乡,就是在天上的”(来 11:16)。
今天的教会和神学家常常忘记这个重要的教训,他们强调人只有一个家,就是这个世界。我们不能跟着他们走向世俗化。基督徒要荣耀主,在这个世界上作盐、作光,越要尽这个责任,就越要弃绝这个世界。愿我们在欣赏《天路历程》文学的优美时,更能学习并效法其中弃绝世界,向往天家的真理。
《天路历程》卷一
《天路历程》的主角原名无恩(Graceless),信主后称为基督徒。两个原因使他非离开老家不可,一是他被罪恶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而圣经及传道者(Evangelist)告诉他,只有到耶稣的十架下重担才可脱落;二是他所住的城是将亡城(City of Destruction),要被毁灭,像所多玛一样。所以,他该“从那城出来,免得与她一同有罪,受她所受的灾殃”(启18:4)。基督徒多次恳求家人同行无效[1],终于背着重担、塞着双耳,边跑边呐喊:“生命!生命!永远的生命!”塞耳是不要听任何牵绊的声音而回头,吶喊是告诉人他离开的原因,是要到耶稣那里得生命(约6:40)。
离开将亡城很难,是进窄门,走小路:“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太7:13-14)。人生在罪中,活在罪中,虽然受尽罪的折磨,却舍不得罪中之乐。罗得“迟延不走。二人因为耶和华怜恤罗得,就拉着他的手”才出来(创19:16),他妻子忍不住还要回头,结果成了盐柱;若非十灾,法老不准以色列人走,既走了,还派兵追;以色列人更是念念不忘埃及的鱼肉蔬果,动辄要回去重作奴隶;耶稣的门徒不仅有以手扶犁向后看的,甚至有临难茍免、卖主求荣的。不信耶稣的或半途而废的基督徒以为,比起现在的苦楚,将来的荣耀根本不足介意(参罗8:18)。他们不肯轻看今世的荣辱,不要永恒的福乐,不愿忍受十字架的苦难(参来12:2);他们被世界的神弄瞎了眼,不知道生命的宝贵:“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太16:26)《天路历程》中,耻信(Shame,以信为耻)讥笑尽忠(Faithful),说信耶稣的人,听讲道感动流泪,动辄认罪自责,都是可耻的。尽忠乍听之下,面红耳赤也以信为耻,后却醒悟,知道世人以为荣的,我当以为耻:“人都说你们好的时候,你们就有祸了,因为他们的祖宗待假先知也是这样”(路6:26);而“人所尊贵的,是神看为可憎恶的”(路16:15)。
在虚荣市(Vanity Fair)[2]里,基督徒和尽忠被视为傻瓜、疯子、野蛮人,因为他们不媚俗:“求你叫我转眼不看虚假,又叫我在你的道中生活”(诗119:37)。他们只要智慧[3]、真理[4]和生命,这都是虚荣市没有的。班杨称只顾眼前蝇头小利,忽略永恒恩典的人为“扒粪者”(The Muckraker),[5]他们被垃圾、粪土吸引,而不要神赐的天上冠冕(celestial crown)。
尽忠在虚荣市被烧死,希望(Hopeful)从他的灰烬里起来,希望看到基督徒和尽忠的见证而成为基督徒的伴侣,殉道者的血是福音的种子,虚荣市里有人被改变了。
《西游记》和《奥德赛》(Odyssey)中有类似但负面得多的情节。妖魔鬼怪想尽办法拦阻人到达目的:威迫利诱、温柔乡、无法避免又不能克服的艰难。猪八戒是遇难就退,遇诱就从,孙悟空坚定得多,然而当师父、师弟太昏庸下流,或敌手太强,无法胜过时,他也会想要回水帘洞。奥德赛从来都不动摇,但仍碰到“六军不发无奈何”的情形。有一次,他们经过一个美丽丰饶的海岛。他知道登岸必遭大祸,想快快划过,但连最忠心的部下也抗议:“你是铁打的不会疲倦吗?我们已经快累死了,让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奥德赛拗不过他们上了岸,结果除他以外,全体丧命。
艰难叫人走不下去,贪睡可能产生同样的恶果。可安歇的水边很好:“得救在乎归回安息”(赛30:15),但神也使我们的灵魂苏醒,不沉睡至死:“睡着的人当醒过来”(弗5:14) 。《天路历程》中的休息凉亭,常产生负面的作用。
环境太坏而想退,肉体太累而想停,这似乎情有可原:“百姓因这路难行,心中甚是烦燥,就怨渎神”(民20:4-5)。但对已经蒙恩的人,只能义无反顾、坚定地走下去:“不要发怨言,神是信实的,总要给你们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住”(林前10:10-13)。荣耀的目的地,使我们“把下垂的手、发酸的腿挺起来”(来12:12)。
《西游记》和《奥德赛》透露了异教徒的悲哀。奥德修斯虽然终于回乡,但家乡充斥着暴力、贪婪、淫乱,而他自己说要用抢劫来补偿十九年的损失!这样的家乡值得回去吗?这样的人是英雄吗?《西游记》中的仙境、灵山比人间还糟糕。蟠桃九千年熟一次,人参果一万年结三十个,天上一天等于地上一年,吃一颗果子要等十万、百万年,中小神仙如福禄寿、卷帘大将永远没得吃。难怪诸仙形同饿鬼,要到地上吃人,天上的生产力太差,远不如随时都有香甜可口水果的人间。战斗力也差,孙悟空不过是只猴子,居然打遍天上无敌手;可是神仙的家奴、家禽、家畜,离了天庭,常常胜过孙悟空。真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孙悟空曾问妖精和菩萨有无差别?观世音答:“仅是一念,皆属无有”。如来佛与大鹏妖本是甥舅关系!大鹏被收编后对如来说:“你那里持斋把素、极贫极苦,我这里吃人肉受用无穷,如果饿坏了我,你有罪愆”。更坏的是佛门圣地一点都不清净。比较好的三个菩萨都外放,观世音住落伽山、文殊住五台山、普贤住峨嵋山;而如来身边亲信,阿傩和伽叶勒财舞弊,没有红包就不给经书,害得唐僧差一点枉走万里,带着无字书返国。[6]后来佛祖授意,贿赂了事。以至于唐僧满眼垂泪道:“徒弟呀!这个极乐世界,也还有凶魔欺害哩!”嗳,唐僧先生,您忘了禅宗最有名的偈语“本来无一物”吗?只有那“充满万有者”(弗1:23)才能丰富人生、启示真经真理、带人到无凶魔的极乐天家。
现实世界无天堂,神话天堂无理想;真实又完美的天家,只有真神能赐下,就是圣经所记载,基督徒所信奉,《天路历程》所见证的。
基督徒的第一个同伴叫迎合(Pliable,易迁),他如同耶稣所说,撒在土浅石头地上的种子一样,“听了道,当下欢喜领受,只因为心里没根,不过是暂时的,及至为道遭了患难,或是受了逼迫,立刻就跌倒了”(太13:20-21),在掉入绝望沼(The Slough of Despond)后愤而离去。
基督徒也掉入绝望沼,“当罪人认识自己无药可救的状况时,在灵魂深处产生恐惧、疑惑、灰心。”约翰·班扬自己好几年无法摆脱绝望,他怀疑自己有没有得救。神给班扬丰富的想象力,因此写出《天路历程》这样的巨著。但想象力也可以被魔鬼利用,他常想出各种罪状控告自己。
在自传《本仁约翰的信仰生活》(Grace Abounding to the Chief of Sinners)中,他“有时想,为何上帝使我生而为人?万物中最不幸的是我,我不如飞禽走兽,它们不像我会惹神的怒,不会坠入地狱受烈火焚烧。”他曾怀疑圣经是不是和《可兰经》同等?耶稣真的是独一的真神吗?自己经历了神的恩典,又怀疑是不是真的,就害怕不能得救,怕犯了亵渎圣灵的罪,不得赦免。班扬觉得他是犹大,出卖了耶稣,又是以扫,悔改也没有用,他比三次不认主的彼得,和犯奸淫、欺骗、谋杀的大卫更坏。
他有时会因为“我涂抹了你的过犯,像厚云消散;我涂抹了你的罪恶,如薄云灭没。你当归向我,因我救赎了你”(赛44:22)这样的话得安慰,有时又被“落在永生神的手里,真是可怕的!”(来10:31)这样的话吓坏;有时想到“凡父所赐给我的人,必到我这里来;到我这里来的,我总不丢弃他”(约6:37),有时又以为自己并没有到主那里。耶稣的赦免、宝血、应许和安慰只会带给他更大的痛苦,他每怀疑一次,就更觉得自己无药可救,觉得自己像格拉森被鬼附的人,不断地自虐自残。
班扬的自责在许多圣徒身上都有,奥古斯丁、马丁·路德、爱德华兹都说过:他们是最坏的罪人,应该下到最深的地狱里受刑。然而,这些对罪敏感的神的儿女,不但被拯救,而且活得更好,被主用得更美。除了圣灵借圣经直接的安慰,路德因信称义的作品也帮助班扬走出阴影。路德强调,我们的内疚不一定都是罪,有时是撒旦的搅扰,有时是律法攻击软弱的良心,尽忠就曾被摩西律法痛打。反省罪恶时,不要忘了神丰富的恩典,不要上了基督徒的第二个同伴世智的当。世智建议庸俗人吃喝玩乐(Carnal Policy),对严谨的人(Civility),则劝他们行律法主义(Legality)、道德主义(Morality)。两个建议殊途同归,都是叫人弃绝十字架的救恩,跟着感觉走或遵着实践理性行。基督徒在晓示(Interpreter)家看到,想靠律法清洁我们的心,只会越来越脏乱,“因律法而生的恶欲,就在我肢体中发动,以致结成死亡的果子”(罗7:5)。“凡以行律法为本的,都是被咒诅的”(加3:10)。
神用想不到的办法,拯救班扬脱离这样的控告:当他因传道被下到监里时,外在的逼迫消除了内疚。“主使我成为他的肢体(参弗5:30),我相信基督是我的义,他的好处就是我的好处,他的胜利就是我的胜利,靠着他起死回生,靠着他胜过罪孽、死亡、撒但和地狱,‘死人要复活,尸首要兴起’(赛26:19 )。”(《本仁约翰的信仰生活》,橄榄,77页)
基于自己的惨痛经验,《天路历程》三次讲到忧郁与灰心,一次是在绝望沼里,一次是一个背道者被自己的绝望关在铁笼(Iron Cage, 韦伯用这个词形容资本主义)里,还有一次是基督徒与希望二人被关在怀疑堡里,堡主是一对巨人夫妻绝望和怯懦(Despair and Diffidence)绝望和怯懦是巨人?有没有搞错?没有,我们领教过这两种巨大、恐怖、难以克服的情绪。这对夫妻常常痛打、凌虐、折磨、挫伤他们,要他们自杀。但基督徒和希望在伤痛中彼此勉励、互相劝告而没有上当。走天路时,多么需要好同伴、好同工、好的教会生活:“天天彼此相劝”(来3:13)。最后基督徒拿出上帝恩惠的道打开牢门、逃出了山寨。要走出沼泽的沉沦、铁笼的束缚、城堡的锁链,唯有靠上帝恩惠的道。
基督徒终于在十字架那里脱去重担,换上新衣。他高兴地唱了一首歌:
罪孽深重,如影随行,
无法可想,无药可救,
唯靠十架,苦尽甘来,
除他以外,别无幸福,
除他以外,别无拯救,
除他以外,别无自由,
荣耀十架,荣耀空坟,
荣耀基督,为我受罪。
神的儿女喜欢唱歌。以色列人在红海边(出15:1-3)、在旷野井边唱歌(民21:17),摩西死前教以色列唱歌(申32),大卫善唱,希望“全地都向耶和华歌唱,天天传扬他的救恩”(代上16:23),他派人昼夜歌唱,(代上6:31,9:33)约沙法用唱歌克敌(代下20:21);耶稣赴死前与门徒歌唱(太26:30);保罗和西拉被枉打后唱诗赞美神(徒16:25),教会口唱心和赞美主(弗5:19)。下面是一位牧童唱的:
谦卑不容易犯罪,
弱小比较难骄傲,
虚心受教主指引;
不论主给多或少,
他的安排都最好。
但愿我能更谦卑,
好使主心更喜悦;
行走天路要轻省,
多而无当是累赘,
灵里富足真有福,
永永远远主同在。
奥古斯丁告诉我们,在逼迫中,教会为帮助信徒不因长期的伤痛而退后,就用唱诗来激励人(《忏悔录》,9卷7章)。更正教特别是清教徒,把会众一齐唱而非单由诗班唱的传统建立起来。1645年俄国大使抵英,当时伦敦受清教徒影响已经有四年,令大使印象最深的就是教堂的钟声及唱诗(Christopher Hill, A Tinker and A Poor Man, Knopf, 1989, P.265)。这符合路德和鲁益师(C. S. Lewis,又译刘易斯)的观点:音乐是神给人的恩典。魔鬼的阵营里没有快乐,也没有音乐。班扬喜欢音乐,从小以敲教堂之钟为乐,他说,人领受恩典,特别用信心克服艰难后,心灵会有属天韵律的激动,用歌声来颂赞上帝,像基督徒胜过魔王亚玻伦的那幕:
魔王控告基督徒五次对上帝不忠:走入绝望沼,靠律法除罪,沉睡忘记主,见狮子想逃,夸大和骄傲。控告句句真实,幸好基督徒像保罗和路德一样,凭信心、靠真理恩典反击:“我是犯了这些罪,还有许多别的,这些罪恶来自你,使我在重压下呻吟,为此我懊悔不已,但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事奉的上帝是慈悲的,他都赦免了。”
魔王弄巧成拙,恼羞成怒,要杀基督徒,基督徒原本害怕,但想到自己所穿戴的全副军装,只有前面有盔甲,背后没有保护的装备,如果转身逃,必死无疑,要保全性命,只有前往迎敌。激战中基督徒受重伤,但他用圣灵的宝剑反败为胜:“我的仇敌啊,不要向我夸耀;我虽跌倒,却要起来”(弥7:8)。“靠着爱我们的主,在这一切的事上已经得胜有余了”(罗8:37)。这两句话使魔王落荒而逃,基督徒高唱凯歌。
基督徒赶鬼胜魔和孙悟空不同,后者得靠外力直接介入,而圣经、《天路历程》和教会历史显示,神很少直接除去外在的艰难,而往往是借着圣灵在人心中的工作,使我们有智力、体力、毅力作战。以色列人进迦南,除了耶利哥城是神使它倒塌,其余都是以色列人一个一个打下来的,就算耶利哥城,也是以色列人遵命绕城后才倒的。在全能神巨细靡遗的治理下,基督徒并不是纯然被动的木偶。
天路上充满了假基督徒。有位利徒(By-ends)[7],从花言巧语(Fair-Speech)市来,他的亲戚朋友包括:识时务(Time-server)爵士、两面人(Looking one way and rowing another)船夫、乡愿(Smooth-man)、投机(Facing-both-ways)、滑头(Anything)先生、饶舌(Two-tongues)牧师、虚伪(Feigning)夫人。
利徒:“我们的信仰跟严格的人不同,第一,我们从不反抗潮流,第二,宗教流行的时候,我们才热心宗教。”
基督徒:“你如要跟我们同路,就得反抗潮流,信耶稣得坚定,不论衣衫褴褛、荣华富贵、作阶下囚或座上宾,可是我看你不肯这样。”
后来利徒对他的朋友爱钱说:“基督徒和希望太严厉、思想顽固、不尊重别人的意见。”
另一个朋友吝啬说:“他们行义过分,爱论断,像法利赛人。”
利徒:“不论什么天气,他们都拼命赶路,我是见风转舵;他们愿意为上帝冒一切危险,我要利用一切机会保住生命和财产;他们坚持信仰,尽管受人蔑视,所有的人都反对他们;我只在时势安全,衣冠楚楚,受人喝彩的时才坚持信仰。”
第三个朋友恋世说:“我们要灵巧像蛇,你看蜜蜂在冬天伏着不动,只在能得好处和娱乐的时候,才出来。上帝有时赐雨水,有时赐阳光,若是基督徒这样的傻瓜要在雨里走路,我们就在晴天走。我喜欢使人得到好处的宗教,就像亚伯拉罕和所罗门在信仰中发了财。”
他们后来讨论:牧师可不可为得较高的薪水而迁动?答案:“当然可以,甚至应当,因为敬虔是得利的门路。”(参提前6:5)
基督徒看法相反:“不可以,如果一个人为利而信,他也会为利而不信。”
关于这点,笔者有些补充:孟子和康德的义务论(Deontology),强调人必须尽责任,不论利益如何,考虑利益就错了,因为是“他律”(heteronomy)。这话有正确的一面,任何人包括基督徒,不应势利眼、墙头草,见利思迁。另一方面,亚里斯多德的快乐论(Eudemonism)认为,人一切活动朝着幸福而行,也有合理之处。我们找工作、结婚、交友或信主,“有利可图”、要得好处未必错,工作当然是为了要使生活过得更好,结婚当然是要使生命更快乐,信主当然是因为会得永恒的福乐。但堕落使一切的好,包括律法、理性、道德、理想(美梦)、美丽、美食、美物和美名都可能带来大恶,只有全心信主,才能尽义务又享快乐。有信心,就能在高薪、低薪、丰富、卑贱中自处自由(参腓4:2)。
基督徒与一位来自自满(Conceit)乡的无知谈话,此人乍看并不无知,而是满有知识和道德,可是没有圣灵的光照,对自己的罪恶和神的恩典一无所知,这样的人与使徒行传和加拉太书中的犹太律法主义者,以及第四世纪以来,不信人有原罪,不信神是全能的伯拉纠主义(Pelagianism)者一脉相传,更阴魂不散地附在今天“保罗新观”[8]的提倡者身上,他们“要靠律法称义的,是与基督隔绝,从恩典中坠落了。”(加5:4)
无知想得永生,但不相信自己是罪人,基督徒问:“你凭什么进入天城呢?”
无知:“主的命令我都遵行,我总是做好人,禁食、祷告、什一奉献、周济穷人,不犯法不欠钱,甚至背井离乡走天路,这样还不能进天城吗?”
基督徒:“但你没有进十架窄门,不走信心恩典的路,审判的主会把你当成强盗。”(参约10:1)
无知:“你信你的、我信我的,互相尊重,为什么要这样批评我呢?窄门离我的自满乡太远了,何况我走的道德路风光明媚、赏心悦目。”
基督徒想到经上说:“你见自以为有智慧的人吗?愚昧人比他更有指望。”(箴26:12)
无知下面的话,简直是保罗新观的翻版:“我相信基督为罪人死,并且由于我遵守律法,他接纳我,我可免受刑罚。由于他的功劳,基督使天父满意我的虔诚修行,因此我将蒙恩得以赦罪。”
基督徒:“第一,你的信仰圣经从没提过;第二,你的信仰错误,因不靠基督的义而靠自己的义;第三,你以为基督使你有可称义的行为,其实我们的行为总不能叫人称义;第四,正确的信仰,不是希望基督赐恩典,使我们行为顺服律法,而是完全放弃借行为守律法的想法,因为只有耶稣为我们成全了律法,只有借着相信耶稣为我们行的义,我们才能称义,才能使我们逃脱全能上帝的愤怒。只有披上基督的义袍,灵魂才能平安喜悦、纯洁无瑕疵地在上帝面前,蒙上帝的悦纳,免于定罪。”
无知:“什么,完全不依靠行为而完全依靠基督?这种妄想会使我们放肆纵欲。”
基督徒:“你不明白,当人知道自己污秽透了,无力、无望、无助,却因基督的死被拯救、被更新,这使人爱基督,爱他的名,爱圣经,爱他的律法和他的子民,而不像你以为的会自甘堕落。”
基督徒谈到敬畏(惧怕)的益处:认识自己的罪而惧怕是正确的惧怕,因惧怕而不敢得罪神、不敢离开神的道也是对的。很多人以为不当有任何的惧怕,其实惧怕神的人正是认识神的人。正确的惧怕是:一、使人与得救的悔改相连;二、使人紧紧抓住基督;三、使人高举神、神的道路和圣经,使人谦卑温柔,不离开上帝,不做羞辱神和失去平安的事。与悔改相连的惧怕是好的,后面要谈到的忧惧先生,就有这个优点。愚昧人不知道,他们认为那种惧怕来自魔鬼(其实是上帝的作为),因此硬着心,排斥惧怕而变成傲慢自信的人。
快过死河时,基督徒与希望谈到为什么无知会离开信仰?
基督徒:“他们像法官面前的罪犯,浑身发抖,好像真心悔改,实际上只是怕刑罚,而不是痛恨罪恶本身。”
这话既正确又重要,如果保证不被揭发不被逮住不被处罚,人会主动积极乐意地纵欲、欺骗、贪墨、舞弊等。这不是侮蔑人,而是事实,是主张人性本善者不肯面对的事实。真正神的儿女,就算没有地狱的处罚(当然有)也不想犯罪;就算没有天堂的赏赐(当然有)也喜欢行善。对他而言,犯罪离开神,就像地狱;信靠顺服神,就像天堂。这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信靠顺服神的天路客必然、必经之途。
无知等人堕落的步骤是:
- 否定有关神的震怒、审判和永刑的教义。
- 抛开属灵操练,如祷告、忏悔、攻克己身等。
- 躲避活泼、热心的基督徒。
- 对听道、读经冷淡。
- 在虔诚人身上挑剔找错,把自己的不信归咎于别人。
- 跟世人为伍。
- 放肆批评信仰。
- 公开地犯小罪。
- 在自欺中灭亡。
《天路历程》卷二
卷二中较多是女人、小孩及弱者,他们更谦卑地依靠神,也有较多的强者来帮助他们,结果更能克服困难,应验了经上的话:“我更喜欢夸自己的软弱,好叫基督的能力覆庇我”(林后12:9)。心慈就有这样的经验。
心慈:“你们都进了窄门,我独在外,想到‘两个女人推磨,取去一个,撇下一个’(太24:41),我以为被撇下了,便哭号,‘完了!完了!’也不敢再敲门,后来看到门上有欢迎的字,于是又大胆起来,想不如再敲一下吧,不敲就更没有希望。所以我又敲,那时我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
女基督徒:“你知道你敲门的声音有多大吗?可见你多迫切,天国是努力进入的(太11:12),你是努力的人!”
心慈:“如果你是我,也会这样拚命!门关得这么紧,又有一只恶犬在附近狂吠,令人毛骨悚然!我不能不拚死命敲门!但是我敲门敲得这么用力,实在没有礼貌,不知道管门的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冒失呢?”
女基督徒:“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微笑,可见他很欢迎你呢!”
后来管门的对心慈说:“如果坚决要行天路,纵然有狗咬,也不会奔逃。乞丐沿门求乞时都不怕狗咬,走天路的人意志岂不应当比乞丐更坚强呢?”
再介绍忧惧。
忧惧总担心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听到任何异意都叫他害怕,一失败就沮丧,但忧惧绝不走回头路,说宁可死也要往天城去。他曾在绝望沼呻吟一个多月,很多路过者愿意伸出援手,他都不敢接受,问题是他脑子里有个绝望沼!某个晴朗的早上,他竟然壮胆走出泥沼,连自己都难以相信。当他到窄门口,半天不敢敲,让别人先进去,再三说自己不配。他在门口哆嗦、畏首畏尾、十分可怜,终于鼓起勇气,非常轻地敲了敲,门一开,他又退缩,竟发抖、瘫软、昏厥在地。
这个胆小如鼠的人,虽然受到神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是常常羞愧、徘徊、胆怯、气馁,直到走到十字架和空坟墓前才高兴起来。他的问题是,怕自己最后不被主接纳,倒不怕狮子、艰难山这些外在的难处。
忧惧的缺点,就是太自卑。然而一旦认识救恩,缺点可以成为最大的优点,就是谦卑。他圣洁、善良又极柔和,以至就算合法的事,只要可能叫弟兄跌倒,他都不作(参罗14:21)。在屈辱谷时,他如鱼得水,因为不在乎自己多么卑贱。在死荫谷、虚荣市、蛊惑境这些其它天路客容易失败的地方,他都安然度过,但到了生死河边时,忧惧的心又沉重起来,连说“完了,一定会淹死,千辛万苦会功亏一篑”。然而,稀奇的事发生了,河水从来没有如此浅缓过,因此他极顺当地涉水而过。走近天门时,他也前所未有地坚信,自己必会得到最好的接待。“I shall, I shall(会的,会的)”,这是《天路历程》中,最感动笔者的句子之一。
与忧惧相反的是任性。
任性是前面提的伯拉纠主义的必然结果,伯拉纠主义以严谨的道德和责任自豪,可是因为它不信人有原罪,结果很自然演变成不信罪恶的真实:既然什么都不是罪恶,那么什么都应当包容,多元主义、后现代、巴特(Carl Barth)神学都是这样。任性认为,人当率性而行。大卫侵占人妻,所罗门多妻,亚伯拉罕、收生婆和喇合都说谎,雅各用狡诈的手段骗得遗产,他为何不可呢?任性还会为自己的恶行辩驳,说他言行一致,比起心口不一的人更诚实。
任性和他的同僚美化、强化、合理化罪恶,天厌之。“他们应许人得以自由,自己却作败坏的奴仆,因为人被谁制伏,就是谁的奴仆。”(彼后2:19)但天路上也有不少像忧惧那样令人爱怜的人物,如弱质(Feeble mind),他承认自己又笨又弱,但总是心存感恩,谦卑受教受助,他知道患难极多极大,但柔和坚定地立志:能跑的时候就拚命地跑;跑不动的时候,要勉力地走;走不动的时候,就算爬也要爬下去!
班扬为在天路上英武勇敢的英勇(Valiant)作了一首歌,但此歌适用于路上所有坚持到底的小人物:
壮哉勇士,风雨无阻;
永不丧志,矫世励俗;
踏上征途,有进无退。
噩耗谣传,不为所动;
众人皆惑,唯他心坚;
魑魅魍魉,沉着应战。
持守真道,激浊扬清;
拨云见日,正大光明;
勤奋忠心,必得冠冕。
这是因为神会“使软弱的手坚壮,无力的膝稳固。……瞎子的眼必睁开,聋子的耳必开通;那时瘸子必跳跃像鹿,哑巴的舌头必能歌唱;……耶和华救赎的民必归回,歌唱来到锡安,永乐必归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必得着欢喜快乐,忧愁叹息尽都逃避。”(赛35:3-10)
[1] 参创19:14,他们以为他说的是戏言。
[2] 又译浮华世界、浮华市集,耶稣在这里受到万国的荣华的试探。
[3]“侧耳听智慧,专心求聪明,……寻找它,如寻找银子,搜求它,如搜求隐藏的珍宝。”(箴2:2-4)
[4]“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林前13:6)
[5] 班杨用此字时只有负面的意思,指人不识货,因小失大,现在指揭发丑闻隐私的记者,有些正面的意思。
[6] 此处可能在表达佛教最重要的“空”义:去不去西天取经,千辛万苦后得不得经,经有字无字,经是正是邪,皆无分别,皆无意义,皆是空。
[7] 直译“借-结果,看-好处”,意思是,这位先生是机会主义者,他不考虑是非真假,凡事只看结果有无好处或利益。
[8] 保罗新观(New Perspective on Paul,NPP),或新保罗观,语出1982年James Dunn的演讲,指出E. P. Sanders的著作《保罗与巴勒斯坦之犹太教》开创了保罗研究的新时代,后者认为,一世纪的犹太教普遍持一种“恩约守法主义”(covenantal nomism,或译“约律主义”)的立场,犹太人并未坚持靠行为称义,而是承认得救在乎神的恩约;守律法不是“进入”恩约的途径,而是“留在”这约之中的条件或证明。Dunn及此后的学者据此对“称义”等保罗神学议题提出与传统截然不同的理解,认为保罗抨击的不是犹太人守律法本身,而是这排斥了外邦人,造成神子民的分裂;保罗关注的不是救恩论(“如何因信称义”)而是教会论(“何谓神的子民”)。保罗新观批判“旧观”是十六世纪的产物,是将更正教(路德)的思想读进了保罗书信,赋予保罗神学本身没有的东西。这种对称义教义的重新诠释,被认为对促进普世教会的合一有重大意义。——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