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文
一至二月
“他替众人死,是叫那些活着的人不再为自己活,乃为替他们死而复活的主活。”
——哥林多后书5:15
我与“邻舍”
大使命不仅是基督对整个教会的命令,也是对组成教会的每个肢体的命令。新年伊始,1877年第一期的《亿万华民》以“个人责任”为题,引用箴言24:11-12“人被拉到死地,你要解救;人将被杀,你须拦阻。你若说:‘这事我未曾知道’,那衡量人心的岂不明白吗?保守你命的岂不知道吗?他岂不按各人所行的报应各人吗?”
这是神的话,简单明了,也非常严肃。这话是针对基督徒读者说的;不是单单对你,却是特别对你。当我们站在基督审判座前时,每个人必须在这些话上承担自己的责任。戴德生对英国教会常用的一个比喻便是他在中国的实际见闻:有人落水,岸上人却袖手旁观。有关基督的知识乃是天国之钥,这把钥匙既在我们的手中,我们若藏掖救恩的知识,便是容纳“邻舍”之罪。我们虽然不能影响“邻舍”的生死,但是我们需对他们的灵魂负责。百年后的我们,不妨也扪心自问一下,谁是神放在我们身边的“邻舍”?
边疆之爱:中缅边境和华属西藏
对滞留在中缅边境的索乐道(Henry Soltau)和范明德(John Stevenson)而言,佞佛之人便是他们的“邻舍”。曼德勒山让索乐道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山顶的碑林神庙。据说当年释迦牟尼路过此山时曾指着山下的土地,预言两千四百年后这里会出现一座繁华大城,这一预言似乎应验在缅王敏东国王治下的卅年荣景。敏东国王为了报答佛祖,用倾国之力将《大藏经》刻在728块[1]大理石碑上,每块碑相当于一页佛经。这片碑林迄今为止仍被称作“世界上最大的书”,动用百名工匠费时九年才完成。碑林建成后,全城2400名和尚用153天日以继夜地轮流诵读。
屈指算来,曼德勒山神庙的开销不下于36,400英镑(平均每块“碑页”单石料和镌工便费金500卢比)。索乐道以此挑战英国基督徒:“这样的宗教热忱岂不让我们汗颜?”当然,上缅甸[2]所需的并非是刻在石板上的“旧律”,而是圣灵在圣徒心中所写的新律。若有朝一日,曼德勒拥有728封用基督宝血所赎买的“活书信”(即信徒),黑暗之地的邪恶势力将再无法扑灭真光。[3]
中缅边境的西北,便是中印边境。摩拉维亚宣教士在“英属西藏”(British Tibet)工作了24年,[4]但是中国治下的西藏(Chinese Tibet)则尚未有人涉足。内地会即将分派两名宣教士到西藏,一人已抵达中国学习汉语,另一人可能先前往印度学习藏语。戴德生提醒读者,若没有众人的祷告,耶利哥的城墙是不会倒塌的。
沿海诸省的大城:宁、绍、瓯(温州)、润(镇江)、扬
对于宓道生(James Meadow)而言,新年新气象莫过于宁波教会中新人的加入。据史料,当时宁波已有近1300名信徒,仅次于福州。[5]内地会考察信徒的淘汰率不亚于考察宣教士:十四名洗礼申请者中只有五人被接受,两人因病未能行礼。受洗的那三名新人各有各的故事。第一位是已届不惑之年的读书人,慕道六年,直到六个月前才决心加入教会。对他的攻击来自他的弟弟,这位在海关[6]供职的“外企白领”,反对哥哥接受真道的唯一理由竟是:“如今你受了洗,家里就会老有洋人来造访了!”第二位信徒原为衙门差役,因犯小错而丢了“公务员”的铁饭碗,过去四年一直以裁缝手艺谋生。自慕道以来,他认识到在神的眼中,私藏零头布是偷盗行为。神的道若触摸到人的良心,便产生抵制“行业潜规则”的力量。第三位信徒原为当地有名的泼妇,即便两个儿媳的早逝不算在她头上的话,也至少害死过一条人命。为了激怒亲友,她甚至不惜跳进运河寻死觅活。江郎笔教士(George Crombie)将这样一名悍妇带进救恩里,披上新衣,坐在救主脚前受教。易怒残暴的灵离开后,她待人接物之柔和,着实让邻舍惊叹,只有神的恩典才能带来这样完全的改变。[7]
远在缅甸的索乐道和范明德,也惦记着浙江一省的“邻舍”,他们为绍兴教会建堂一事从远方汇来的金钱,大大激励了当地信徒。身为寡妇的尹太太带头捐了50元,其他信徒也按收入比例做一到三元不等的认捐,收到的奉献已足以买地。[8]
1876年3月的《亿万华民》中曾提到,嵊县尹传道的小姨受洗,成为当地唯一的信徒,如同被狼群环绕的羔羊。这一期“给少年人”(For the Young)专栏里则提到这位小姨的后传。[9]一个已经订了婚的12岁小女孩,从她那里听到了福音,当她开始向神祷告时,却常常受到父母的毒打。有一天,绍兴教会的传道人探访尹传道小姨时,正好碰到小女孩的母亲,便借机向她解释福音的本质和大能。她认真地听了一会儿,突然打断说:“这倒是真的,我的闺女如今不撒谎了。”最后,她勉强同意不再折磨女儿,却无法保证孩子的父亲也会放手,因为“这个闺女一直在为我们祷告。”作者呼吁英国主日学的小朋友们:“可怜的孩子,两三年后就要嫁给非信徒了,她该怎么做呢?为她代祷,为她代祷!”
对曹雅直夫妇(George and Grace Stott)而言,十万温州人都是他们的“邻舍”。他们在上海休假期间,女校失去了两个女孩,一个是被朋友们带走的,另一个则是因病回家。曹夫人一边到病童家走访,一边在校照顾最小的一个孩子,但是这个七岁的女童病了十天后,竟然夭折。这是女校多年来第一次发生学生去世的案例。一方面要对付来自家长的压力,另一方面要承担各样的风声鹤唳,曹氏夫妇经历了颇为难捱的两周。乡间有一群盗贼正准备攻击这个城市,平民和官员都大为惶恐,人们从乡间逃到城中避难,城墙上也架好了大炮,衙役开始逮捕可疑之人,受苦最重的还是穷人家庭。当然,宣教士被说成是给反贼提供武器和粮草的同党。有几个男校学生被带走,仆人中也有两人离开。但就在这样的危机时刻,仍有一位新人加入小小的信徒行列——当时全温州信徒仅17人。[10]曹夫人呼吁英国读者祷告求神赐他们力量留守此地。[11]
麦卡悌(John McCarthy)的“邻舍”跨越长江两岸的扬州、镇江两座大城。江北的扬州教会有两男两女受了洗,包括当地传道人的太太和兄弟,以及一位84岁的老太太,她在失聪前听到福音,现在已几近耳聋。江南的镇江教会的Cheng-tsan太太去世了,麦卡悌主持葬礼之外,又为三个男孩施洗。另外申请的三名男子虽然真心实意,却因对真理不明而需继续等待。[12] 当年润、扬两地信徒人数加起来不足五十人。[13]
内地省份:皖、陕、晋、甘、川
和宓道生、曹雅直和麦卡悌等禾场老将相比,贝贻士(Edward Pearse)只是一名宣教新兵。1876年九月中,到中国只有半年左右、连完整的句子尚说不了几句的贝教士,因着对安庆人的负担,尝试单独上街布道。有一个人站在他对面的门口,学他说话的语音语调和肢体语言,引得路人哈哈大笑。围观者不用心听他讲道,反而问了他很多私人问题:“您春秋几何?”“膝下几个子女?”“父母在堂吗?”“在外国老家吃什么?”“有驴有马吗?”虽然首战不捷,贝教士仍鼓足勇气第二天返回同一条街,这次,有人耐心听他讲道。不久,他开始学会找到安庆城行人较少的角落,向小群人分享福音。当地的传道人去南京了,留守宣教站的贝教士,有更多机会用汉语向他身边的“邻舍”进行个人布道。在短短数月间,贝贻士已观察到福音在中国人身上的果效。一位持斋三十年的慕道友,当获悉不杀生所积的功德并不能带他去天堂,只有耶稣在十字架上成就的“功德”才能被算在信徒身上,便放弃斋戒,如饥似渴地阅读教义问答和马可福音。不久前他因病去世。临终前,他向神忏悔说自己曾一度事奉撒但,如今愿意信靠耶稣。他严嘱子女在他死后不许烧纸钱纸屋,也不可焚尸,或遵循任何其他迷信风俗。贝教士相信,他虽然未接受洗礼,将来仍能在天堂相见。
和温州一样,安庆也充满了造反的流言。四个人因剪辫子而被斩首,刑场上他们透露“天机”,说八月中秋半夜子时,“义军”将在各地攻城。安庆府城内宵禁巡街的士兵增加到了三千多人。贝教士陪同巴格道(George Parker)到大通整修那里的宣教站,水路回程时和普通平民一样,在清军的炮船下过夜,寻求庇护。[14]
《亿万华民》中报导,扬州受洗的两男两女中有一位陕西人,来自未得九省之一。[15]戴德生深知,呼召人们“来”就十架之前,必须先打发工人“去”禾场。与新抵禾场的八位宣教士观察、探讨、祷告、寻求之后,他从中国镇江向英国读者呈现了这样一幅“进军图”:
德治安 (Joshua Turner)、秀耀春(Francis James)前往山西拓荒;
金辅仁(George King)和布德(Chas Budd)前往陕西拓荒;
义士敦(George Easton)和巴格道前往甘肃拓荒;
贾美仁(James Cameron)和李格尔(George Nicoll)前往四川拓荒。
各位宣教新兵在赴任之前,也在各地小试身手。德治安在8月9日的日记中写道,鲍康宁(Frederick Baller)那天早晨从镇江抵达安庆,当日傍晚又和金辅仁前往汉口,走访福音未及之省陕西,随身携带大量福音书册,以及长江沿岸各福音站宣教士的祝福。李格尔则陪同祝名扬前往武昌府治下的咸宁县,途中民众之友善,远远超过英国民众对街头布道家的态度。他希望在与贾美仁西行之前,先跟中国信徒去宜昌学习如何租借布道所。[16]
三访河南[17]
1877年前两期《亿万华民》中篇幅最长的,则是花国香(George Clarke)河南之行的日记,对于他和戴亨利(Henry Taylor)而言,整个河南省的百万生灵都是他们的“邻舍”。1876年3月13日,终于等到了可以启程的好天气。杨格非(Griffith John)以诗篇23篇作为勉励,并和祝名扬(Charles Judd)、李格尔一起送戴、花两位宣教士和姚师傅[18]三人出城。此次河南巡回布道长达80天之久。
独轮手推车首先引起了花教士的注意力,每辆车推行时都会发出持续不断的吱嘎声,如果赶上独轮车队的话,一路上就热闹动听了。还有一种在车头安装三角旗的“帆力独轮车”。不过这种在内地土路铺设的“铁路干线”上推行的“人力轿车”搭乘经历,实在谈不上享受。一路行来,沿途见到拴着活鸡安抚亡灵的棺材,悬挂强盗首级的长柱,放满偶像的小佛棚,耕牛所拉的铲犁和有关修桥铺路的功德碑,一望无际的麦田,青草葱葱的野坟,皆为十九世纪末中国内地乡村风景的缩影。
路边的客栈是用芦苇和泥,再用稻草盖顶建造的,或用泥砖和泥,上覆瓦片。屋外通常放着几张桌凳,有人在门口砌的泥灶上做饭和做油炸的面食。进屋就是铺位,裸地和草席是唯一的床铺。一行人刚坐下来,就有人奉上茶水,味道之糟,让人不想喝第二口。若以为中国遍地都能喝到好茶,实在是大错特错。有一次,花教士注意到店家用来洗茶杯的水同时也是用来养猪的,较有经验的戴教士则建议他,若非具备一副铜肝铁胃,便不要过度打量客栈的犄角旮旯。看到戴教士用筷子在桌面的陈年油垢上写字,花教士幽默地认为,取代纸墨的饭桌不妨算做店家的“便民措施”。花教士一直舍不得吃的、从英国寄来的家乡美味葡萄干布丁,却给旅途中的戴教士带来了惊喜。每进入一个落宿村镇,两位为‘万王之王’出差的宣教士都求神为他们拣选一个安全的客栈。花教士引用申命记1:33宣告说:“除了天国以外,我们没有什么政府可以依仗,没有炮舰或士兵;但是主的天使在我们四方安营扎寨,信实同行的神与我们在一起。与以色列一起时如此,与我们一起时亦如此。”
第一晚,所住客店的店东提供了一间能够放得下独轮车和车夫的大房间,并把白天放在门口的桌子收进来作为床铺。在当时的中国旅行,必须自带铺盖。铺完床后,戴教士和姚师傅带着福音小册子出门,向围观的人群分享福音,直到天色昏暗,路人还家。奔波了一天的花教士躺在用木桌拼成的硬板床上,在车夫有关银钱的激烈讨论声中睡去,心中感慨:“如同‘金钱万能’在美国是个大众课题,在中国银钱也是能吸引各阶层的热门话题。”第二晚,客房同宿的旅客很不安分,不仅堵在房门口,还把屋里搜寻个遍,只为了能斜眼偷窥洋人几眼。客房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个石磨和一个驴槽,难怪花教士会觉得彷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回到了主耶稣在世传道的年代。第三晚,所住客房内设了一个大佛龛、四座偶像,还有香瓶和香束,两位宣教士按中国的风俗用门板做床,安眠一宿。旭日东升之际,花国香想到,英国故交中仍有几位卧病之人在为中国事工祷告。
这支“福音队”每天都会在沿途歇脚之处举行数次“客栈布道会”,分享福音,出售书册,最高记录是一天九次,累计听众两三百人之多。有一次,花教士注意到就在他们的对面,有一个人放了几串鞭炮,敲了几下钟,面对一幅神像跪拜焚纸。可怜的人,直面真神却擦肩而过。洋人入境的消息如野火般飞速传开,戴、花一行经过的村庄,村民早就引颈而待,有人站在桌凳上,有的甚至如撒该那样爬上墙头。即便清晨七点,也会聚集起一大群人,布道团不得不兵分两路,戴教士在村子这头布道,姚师傅负责村子另一头。或许因为广州曾是乾隆道光年间唯一的通商口岸,因此有人猜测宣教士们是广东人。
中国早期教会的信徒和慕道友,很有可能是佛、道两教中已经在追求彼岸世界的信徒。布道团在某村布道时,便有一人和戴教士攀谈起来,他为了赎罪已持斋三年,却从未听过福音。
3月20日,戴亨利一行走进一个大村,分别在村子两头布道,卖出很多书。等他们走后,还有一位乡绅追了约一英里的路来买书。由于书走在人的前头,宣教士们无法供应他。
3月21日,戴、花等人抵达正阳县城。祷告后一行人走进城内,遇见一位书商,他对福音很感兴趣,热情地借了一张凳子给他们坐,还在自家店铺外的街面为他们沏茶倒水。傍晚时分,几名士绅找到客栈。他们曾听过福音,其中一人是戴教士上次访豫时的听众之一。他肯定与太平军相识,所以熟知他们敬拜神的诗歌。[19]
3月22日,戴教士等祷告之后,走进城中,站在侧街布道,很快有很多人聚集起来听道。但是一个平民打扮的人过来命令宣教士们离开,他第二次干涉的时候,说自己是衙门中人,三人只得遵命。正当此时,一个店主模样的人喊着赶来买书,但是这个人禁止所有人购书。他们只能退到城外僻静之处,但是另一个衙门中人说在那里布道同样不可。地方官命令三人离开此地,还派了一个人监督他们搬出客栈。百姓中很多人对地方官的举措十分惊讶。姚师傅为此急得要哭,花国香的脑海中则一直回响着历代志下13:12“率领我们的是神”这句话,三人一边收拾起行李离开,一边仍求神祝福这位地方官和这里的百姓。
3月23日,布道团一路经过很多荒废的庙宇,以及偶像曾经掌权之地。午时,一行人抵达汝宁府,此地距汉口已近700里(240英里)。他们在紧靠城外的一家客栈投宿。这家店东在12个月前违背府台与士绅的合议,向戴亨利提供落脚处。神使他的仆人在此人眼中蒙恩。
3月24日,旅行十日之后,今天终可小歇。拆开书箱,安静祷告,寻求神对此地的旨意。戴亨利希望能向已经听到福音的人作进一步教导。戴教士首访河南时信主的穆先生住在五英里外,他一直期待宣教士能重游故地。当有人告诉他城里来了两个洋人时,他便一早赶来了。这段时日,他背负多重十架,但是神使他站立得稳,做了很好的见证。他信主不久,两个孩子相继去世,人们都说是信洋教的报应,但他仍然持守信仰。他的兄弟已和他分家,不相往来,他只分到年产6蒲式耳(约合35.42升)麦子的田地。他这一年多来与乡邻分享福音,约有三十来人对福音感兴趣,其中六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背负十字架。穆先生很想受洗,花教士求神赐给他“双重的洗礼”,并祝愿主拯救他的朋友,圣灵加添他们为主做工的力量。
11天后(4月1日),戴亨利一行从确山回到汝宁客栈两天后,穆先生和一个朋友同来受洗。读经、祷告之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宣告了在基督里的信心,并拒绝崇拜祖先和偶像。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好奇,由中国信徒领路前往溪边施洗,这两颗河南初熟的果子,便在两岸坟冢累累的溪边归入基督的名下。回到客栈,两位新信徒与两位宣教士一起领受圣餐。第二天,戴亨利再度前往确山,居然在短短数日内顺利地租到了一间房子,穆先生表示愿意主持这间布道所。
花国香此行,未能随戴、姚两人抵达确山,因为携带的福音书册销售将罄,大家协商后的结果是派花国香押车返回汝宁(3月27日)。花国香将书发送给戴亨利之后(3月28日),便留守客栈,通过与店伙们聊天练习汉语。他所住之处一卧一厅的泥墙上,涂满了行旅过客的题诗和留言,家具除了一张油腻的桌子和三张凳子之外,还有三张床,或者说,架在六张凳子上的三扇门板。很多人来见花教士,其中有一位走街串巷的小贩曾听过戴教士的布道,他把以前买到的福音书拿给花教士看。他的父亲约于一年前皈依了天主教,并带了六十个家庭入会,天主教信徒在这个村子里的工作委实卖力。另一位王先生在宣教士们的客栈几乎逗留了一整天,边研读边提问,甚至如埃塞俄比亚太监那样表示:“我信耶稣是神的儿子,我受洗有何妨呢?”(参徒8:36-37)
即便是汝宁这样的大城,周遭也散布很多废弃的偶像。宣教士曾在散步时看到一处规模庞大的废墟,古庙的墙壁与屋顶散了架,雨水洗去了巨型偶像的彩漆和金箔,泥身也已开始剥落,有的神像头颅顶在一根木头上,另一些偶像木腿伸在外面,或者用线吊着一条手臂。其中最好的一间寺院的角落里停放了一口棺材,棺材下面躲着一个抽鸦片的乞丐。花国香注意到,虽然这些遗址彷佛写着“以迦博”[20],不少残破的泥塑木雕前仍有上过香的痕迹。
布道团的下一站是约75里(25英里)以外的上蔡县。4月11日,一行人离开汝宁,店东不仅设宴饯行、还送了一块羊肉让他们带着上路。这一带的庄稼深受旱灾,又因盗贼截路,每几里路便有驻军的白色小兵房,并张贴严惩匪类的刑具图。当察觉城内的百姓对福音不感兴趣后,布道团在第二天改在南门外的大街上讲道。前来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于是他们只能转移地方,站在一所大宅门的阶梯上讲道。好奇者越聚越多,人群开始变得难以控制,福音书册销售一清。很多人尾随宣教士返回客栈取书,这次他们只能以城墙为支点重摆书摊,拥挤买书的人声使得讲话都变得极其困难。当天共卖出1800钱的书。不安分的人群拥挤在门口,店东的耐心大受考验,布道团不得不保持静默,免得引起官府惊疑。有时候戴、姚二人出门布道,花国香则留守在客栈,用祷告托住他们。
花国香没有被“抢购”与“争睹”的盛况冲昏头脑,他在日记中冷静地反思道:“有些人买这些福音书册只是因为价格便宜……虽然我们希望很多人能通过这些书籍受到祝福,奇怪的是这类努力很少产生果效。有人因而获悉了福音的实底,但这些人仍需有人助其加以分解。发散书册本身不能带领中国人归信,只有男女信徒按着耶稣的命令所施的布道和教导才能(带来真正的改变)。”
在上蔡逗留期间(4月13日),一位由伦敦会施洗的林先生、亦即那里唯一的基督徒造访了戴亨利,并希望他能见一见几位慕道友。第二天,戴亨利便应邀前往林先生家附近的一个小型家族村落讲道,很多人赶来看洋人、听洋人说中国话,因此首次听到福音。
4月15日,布道团再度启程,前往102里以外的乡镇。这一带受灾严重,村民们已有暴动的迹象。正在祈雨的村子里,打锣的年轻人前面设着摆放偶像的香案,后面还有两三个赤身露体的男孩们。车夫相继脱帽,免得妨碍下雨。有时求雨的仪仗由吹乐者和焚香者组成,后面是中年妇女,再后面是一条黄纸折成的大船和水手,由四个男人扛在肩上,时不时晃动肩膀摇动纸人,表示水来浮舟。有一些头戴麦穗杆花环的男孩一边敲锣、一边祈雨。路旁所见的小庙和土丘,常常插着各色小旗,和用来盛雨的小碗。晚间投宿荒村,隔壁传来一位母亲召唤她濒危的孩子正在逝去的灵魂的微弱声音。
4月19至22日,布道团经过一些回民聚居的村落。不耐烦的村民对福音的回应非常冷漠,有时连一本书都卖不出去。尽管如此,仍有人阅读了福音书册后找上门来当面请教,也有人询问应该如何得救,甚至有一位乡绅带来戴亨利首访河南时在700里以外卖出的书籍。相对而言,人群中的妇女更渴慕听道的机会。宣教士们还发现天主教中国籍的神父们也站在人群中听道,他们无偿散发医治鸦片烟瘾的药店就在左近。据说当地的天主教会约有百名信徒,药店便是他们的聚会之处。花国香的担心是那些对真道感兴趣的人会被天主教坐享其成。
由于语言尚不流利,花国香此行以“快快地听、慢慢地说”为原则,或许正因如此,他比较有闲暇和精力将这段重要的历史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也让我们通过一位宣教新手的眼睛看到当时中国禾场的情况。花国香的反思和感触主要有三方面。首先,他注意到乡村妇女对福音的渴望,她们往往是最渴慕的听众,但由于男女授受不亲的旧俗,非女性宣教士不能真正接触中国女性。其次,花国香发现内地村庄十分密集,一路上从任何一个角度都能数出35到40个左右,而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天主教的传道人在做工。花教士不觉感慨:如果基督徒仍然昏睡的话,势必将福音的沃土拱手让人。巡回布道能做的十分有限,必须有更多的工人接续跟进的工作。对他们而言,基督教的福音太陌生了,若没有人来解释书册中所载的道理,只能让一知半解的人更加困惑。再次,花国香冷眼旁观,已发现中国人其实对所拜的偶像缺乏信心,根本不知可以信靠什么。但同时,“福”的概念在中国人的心中根深蒂固,或许这可以成为向中国人传福音的切入点。
结语
花国香的河南日记尚未结束,下一期的《亿万华民》中,我们还将看到鲍康宁的陕西日记。自1875年1月戴德生向英国教会为中国未得九省代求十八位宣教勇士,至1877年初,共有六十人回应这一属灵需求,最终十五位弟兄和三位姐妹[21]通过遴选成为第一批拓荒者。戴德生即将把这些整装待发的英国青年信徒如炸弹一样分散到中原、西北和西南,很快,中国内地会在宣教界获得了“八爪鱼差会”的外号。作为领袖、作为跟随者,戴德生和他的宣教团队皆以行动尽了个人责任;一百多年后的我们,当如何回应篇首箴言24:11-12的挑战,解救死地之人?
[1] 另一说729块,参http://en.wikipedia.org/wiki/Mandalay_Hill。
[2] 英缅战争(1824-26,1852)之后,英国人把缅甸分为上、下两部分,上缅甸指该国较核心的中部和北部,包括马圭、曼德勒、实皆等省和钦、克耶、掸、克钦等邦,靠近中国,受中国影响也较大。
[3] “Mandalay Hill” (by Mr. Henry Soltau),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January 1877, p.8.
[4] 1835年,英国向锡金租得大吉岭地方,作为东印度公司的“避暑地”,从此在喜马拉雅山区有了立足之地。1846年,英国吞并印度西北部的查谟—克什米尔地区后,又侵占了原属西藏地方的拉达克地区。英国于1860年与尼泊尔、1861年与锡金、1865年与不丹签订的条约,以锡金为跳板大举修路,步步北上,以逐步实现“英国管理下的西藏,保证印度不受中国威胁”的战略意图。文中所指“英属西藏”,或即指以拉达克为中心、原属中国西藏的地区。
[5] 参李炽昌主编:《圣号论衡:晚清<万国公报>基督教“圣号论衡”文献汇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附录三,第303-305页。此当系转引资料,但未标明出处。
[6] 当时宁波应有三座海关,一座是1861年在江北岸外马路兴建的税务司,征收对外贸易税费,俗称新关或洋关;另一座是以原浙海关演变而成的浙海关监督驻地,俗称里关;第三座为原浙海大关,专征国内贸易税费,俗称常关。
[7] “Converts at Ningpo” (by Meadows),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January 1877, p.3.
[8] “Recent Intelligence” (by Mr. Meadows),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January 1877, p.12.
[9] “For the Young–The little girl who would pray,”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January 1877, p.11.
[10] 参李炽昌主编:《圣号论衡》,第303-305页。
[11] “Recent Intelligence” (by Mrs. Stott),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January 1877, p.12.
[12] 综合同期“Recent Intelligence”中麦卡悌、义士敦和古德曼小姐(Goodman)的报告,以及下一期 “Visit to Yang-chau” (by Miss Goodman),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February 1877, pp.19-20。
[13] 参李炽昌主编:《圣号论衡》,第303-305页。
[14] “Work in Gan-K’ing” (by Mr. Pearse),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February 1877, pp.20-22.
[15] “Visit to Yang-chau” (by Miss Goodman),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February 1877, p.19.
[16] “Recent Intelligence” (by Mr. George Nicoll and Mr. Turner),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January 1877, p.12.
[17] “Eighty Days in Honan – From the Dairy of Mr. G. W. Clarke,”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January and February 1877, pp.10-11, 13-15.
[18] 通常“师傅”、“传道”、“老师”都是指华人信徒。
[19] 太平军曾在1853-1855年间进行过一次北伐,曾攻陷过河南的归德府,途经陈留县、朱仙镇、中牟、郑州,最后到达巩县的汜水口渡河。
[20] 以迦博(Ichabod)为以利的儿媳、非尼哈的妻子所生之遗腹子的名字,意为“荣耀离开以色列了”(撒上4:19-22)。
[21] 内地会十八士:索乐道(Henry Soltau),金辅仁(George King),贾美仁(James Cameron),李格尔(George Nicoll),花国香(George Clarke),义士敦(George Easton),巴子成(James Broumton),德治安(Joshua Turner),布德(Charles Budd),Joseph Adams,秀耀春(Francis James),贝贻士(Edward Pearse),巴格道(George Parker),Horace Randle,Robert Landale,魏丽莎(Elizabeth Wilson),奈特小姐(Miss AK Knight),古德曼小姐(Miss Good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