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期刊 2024年12月号(总第100期) 我与抑郁症:遭遇、认识、走出、服事(上)

我与抑郁症:遭遇、认识、走出、服事(上)

文/苏民

 

今天我和大家交流分享的题目是:如何理解抑郁症、走出抑郁症?如何服事、辅导患抑郁症的弟兄姐妹?

 

我为什么对抑郁症这个主题有负担呢?主要是因为我和家人的经历。我的一位家人先后受过许多苦,又遭遇了至亲过世等打击,得了精神疾病,医院的诊断是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伴有妄想症状。我在陪伴、照顾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与此同时,我因为服事特别忙,每天早5:30出,晚11:30归,再加上照顾家人的压力特别大,我自己的健康状况也出了问题,心悸、心脏疼痛,半夜常会因心悸而醒。我当时忙到没有时间去医院检查,后来终于在去医院探望同工时,顺带着做了检查,结果是心脏没有器质性病变,心悸等症状是精神疾病的躯体化症状。心脏专科医院给出的诊断是神经官能症,建议我去精神疾病专科医院诊断。我去了两家三甲专科医院,给出的诊断都是中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

 

面对这样的诊断,我感觉很困惑:“我不是基督徒吗?我不是传道人吗?我觉得自己认信挺清楚的啊,我也挺刚强、挺乐观的啊,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呢?”进而,我就产生了更多的困惑:“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我依据曾学过的圣经辅导理论,过于简单且模式化地自我分析:“问题不是问题,罪才是问题!”于是,我反问自己:“是什么罪导致我得了焦虑、抑郁症?我的属灵生命出了什么问题?”我知道自己应该悔改,我也愿意悔改。但我同时面对着和困惑于一个问题,如果只注目“罪是根源问题”这一个因素,就会在牧养实践中产生“谁抑郁、问题大,谁犯的罪更大”的看法,从而给当事人带来更多的压力,可能还有伤害。

 

当时,我陪伴辅导一些有难处的弟兄姐妹,也带领许多慕道友学习基要真理。我发现,慕道友中,有人还耽溺在罪中尚未悔改;我会问,为什么他没有得抑郁症呢?那些有难处的肢体们,我真实地了解他们的实际艰难、属灵生命状况后,他们也开始信任我,向我敞开,其中有一位弟兄在认信福音上是清晰的,夫妻关系也很恩爱,无论是在对付罪上,还是在家庭敬拜,在个人对“读经、祷告、爱和服事人、服事教会等恩典途径”的委身和操练上,可以说都比我做得更好,但他同样有双向情感障碍的困扰;我会问,为什么这位堪为榜样的基督徒,他也会得精神疾病呢?

 

从神学上分析,我们今生都还没有完全成圣,而是渐进成圣,因此,每一位基督徒的属灵生命都会有尚未解决的问题。从现实经验来看,肯定不是每一位基督徒都会患精神疾病;属灵生命强弱与身体健康与否、精神状态好坏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对应关系。因此,“问题不是问题,罪才是问题”的观点,虽然是普遍适用于各种情况的基督徒,而且不乏深度,但是,对于认识和理解精神疾病,肯定是不充分、不足够的。如果过于简单地、模式化地使用圣经辅导的这个观点,来辅导患抑郁症的弟兄姐妹,是会他们带来困扰、伤害的。那么,究竟是哪些因素导致了精神疾病呢?我们如何从“灵命、身体、心理、社群,改变的动力与模式”等方面,来整体理解抑郁症,进而更有爱心、更有果效地来辅导患抑郁症的弟兄姐妹呢?

 

我当时面临的困境是,似乎找不到人快速地理解我的问题,既包括我的身体和情绪问题,也包括我在神学人论、成圣论,及精神疾病专业方面的困惑,并提供帮助。我遇到的多数情况是,医生不谈圣经和信仰,即便是基督徒医生往往也没有足够的神学装备;而教会面对这个问题时要么举足无措,要么略显“武断”。我们不得不承认,大陆家庭教会目前仍旧很难找到具有专业性、成功辅导经验的圣经辅导员。现状是,许多教会和弟兄姐妹,只是听了网络上的圣经辅导讲座,在并不了解成熟、有效的实际陪伴与辅导经验的情况下,却形成了一些盲目的圣经充分的信念,对于被医院诊断为抑郁症的弟兄姐妹们,缺乏倾听扶持的意愿,反而简单指点,甚至随意批评,实则无效,反而误人。

 

面对自己的困境、困惑,面对同样身陷抑郁的弟兄姐妹,面对令人扼腕心痛的教牧现场,我不得不为了个人求生、解惑,为了推开一些喧嚷之言,为了具体帮助身边的肢体,而开始去学习与抑郁症相关的一些知识,既包括圣经辅导、神学人论、与基督同死同复活的末世论而为成圣提供底层的依据和动力,还包括心理学、精神医学等方面的入门常识,以及一些沟通技巧等等。我寻找相关书籍来阅读,也报名参加相关的讲座、课程。非常感恩的是,神的家中有许多成熟的弟兄姐妹,他们在自己的领域中潜心成长,带着爱教会、爱肢体的心,善待求助之人。我着实得到了许多主内肢体的帮助,他们在圣经神学的末世论、圣经辅导、精神医学、教牧辅导等领域,有专业性、有思考力,有智慧,有爱心。随着学习的增多、加深,渐渐地,我能够藉着基于圣经真理的人论、与基督联合的成圣动力论,也结合一些专业知识、常识与经验,来面对自己的困境,来陪伴和服事身边的人。

 

综上所述,我在抑郁症这个主题上的积累,主要是因为我照顾家人以及自己的经历和需要,为解己惑,久病而成“赤脚医”。在长期的学习、实践和摸索中,我对于抑郁症的成因和应对有了一些认识和理解,帮助我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能够更好地陪伴和照顾家人。因着主的恩典,因着教会中肢体们的爱和扶持,我个人在没有服药的情况下,已经在较长的时期内没有出现躯体化症状,也没有出现焦虑、抑郁的症状。与我不同的是,我的家人是服用药物的,他目前已恢复自理,能够正常生活;但在遇到一些外界刺激时,情绪仍有起伏。这样的时候。我会“更专业”地爱他,使用沟通技巧来疏导他,参照圣经辅导的原理、方法论来鼓励他、引导他依靠神,还会在某些时刻带领他悔改,陪伴他向被他伤害的人道歉。

 

因为这样的经历,我更能理解有同样经历的患病肢体,以及照顾他们的家人和面对辅导压力的教牧同工;同时我也以圣经辅导的方法和经验,来帮助身边的弟兄姐妹。有一位曾患重度抑郁且有自杀倾向的弟兄,在我花了较长一段时间的陪伴后,他现在基本康复,能够独立的生活、工作了,虽然抗压能力还有点弱,无法负重去做压力很大、内心不情愿而抗拒的事。还有一对夫妻,一方得了抑郁症,另一方在长久的冷漠关系的压抑和困惑中,情绪也出了些状况,两个人的关系出现很大的问题,一度到了离婚的边缘。他们委身的教会没有圣经辅导方面的装备和经验,但这家教会的牧师恰巧也是我的朋友,我和牧师夫妻一起辅导和陪伴这对夫妻。如今,这对夫妻的状况有了非常大的改观,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很好,比新婚蜜月时都更好。他们跟我说:“属灵伙伴的陪伴与圣经辅导,帮助我们从不好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你可以把我们的故事、见证分享给别人,好鼓励其他的弟兄姐妹。”

 

随着来找我帮助的弟兄姐妹多了,我便萌生了把学习成果、实践经验整理成文的念头。然而,虽然我越来越关注抑郁症这个主题,越来越尝到整全的圣经真理、有恩典的圣经辅导、彼此相爱与门训的甜头,也越来越多地看到当代教会和社会的需要,但是一想到这个主题所要求的专业性(最好在圣经辅导、精神医学上都受过科班训练),想到这个议题的复杂性,我就想无限期搁置这个念头。可是,我现在再转去学习精神医学,或现在去攻读圣经辅导硕士或博士学位,等得到足够多的装备再来发言,这一想法不太现实了;而肢体们的需要就摆在面前。斟酌再三,我决定背上“冒失行事”的十字架,分享一些“赤脚医生的土方法”,仅供参考,欢迎批判。

 

一、识别抑郁症

 

当今的抑郁症现象

 

据2019年《柳叶刀·精神病学》调查报告显示:中国患抑郁症的人数超过9500万,占全国14亿人口的6.8%,并呈现逐年上升态势。据世界卫生组织(WHO)2020年的数据,全世界抑郁症患者数字已达3.4—3.5亿人,占全球78亿人口的4.5%。2022年,世界卫生组织发布数据称,在COVID-19大流行的第一年,全球焦虑和抑郁患病率大幅增加了25%。普罗大众对抑郁症的直观感受如何呢?中国网民抑郁症调查报告显示,有28%的人接触到抑郁症,是因为自己或者身边的人受抑郁影响。也就是说,约每4个人当中就有1个人接触到抑郁症,或是自己或是他人受抑郁影响。

 

在最青春、最有朝气的大学生中,也普遍存在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北京大学的一位教授称之为“空心病”。这位教授统计后发现,在北大,40%的大一新生认为人生毫无意义。这群最聪明,考试考得最好,拥有最优质资源与将来可能性的学生,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要去学习和拼搏。这是非常高的比例了,令人震惊。我们看到,抑郁症已经是当今社会非常普遍的问题了。

 

伴随着抑郁症的高发,社会上的自杀事件也日渐增多。据世卫组织2020年的数据,全世界抑郁症者3.4亿多(重症667万,占比2%),其中2.3亿曾有自杀念头,占总症状人数的约2/3。实际自杀100万,约为重症中的15%,全部人数的0.4%。有自杀念头的人数占比,非常高。重症中自杀者占比近1/6,也很高了。

 

这些数字意味着,教会中可能有许多弟兄姐妹都面对着与抑郁相关的困扰,或作为病患直接面对抑郁的问题,或作为患抑郁症者的亲朋,面临着如何陪伴与帮助的困惑。

 

因为谈到了抑郁症患者的自杀占比,在这里我们首先面对一个与此相关的实际问题:如果你身边有人吵嚷、威胁你:“如果你不满足我……,我就自杀!”你怎么办?是不理会,因为你认为他不过是小题大做?还是满足他,因为万一他自杀,后果严重?

 

回答这个问题,涉及到如何判断哪些是抑郁症者。我的经验是,面对那些以自杀来威胁父母,或威胁教会的人,要区分他们是任性,还是抑郁。比如有一些孩子会说:“我有抑郁症,你不让我玩手机的话,我就要去自杀。”这种情况下,很多父母、老师就很担心、害怕。不止是孩子,有些大人也会如此,在你面质他的罪错时,他可能不肯面对,反而以自己抑郁、可能会自杀来威胁你、家人或教会。这时,你要区分他是抑郁还是任性,要思考他一贯的状态和个性,需要观察他平时有没有自残的倾向和行为。如果他过往确实有过实际的自残行为,还要区分他自残的原因,是抑郁等精神问题的表现,还是以此来反抗恶劣的环境?然而,如果他只是拒绝学习、工作,拒绝负责任地生活,虽然有游戏等瘾症、恶习捆绑,但独处时情绪和行为都比较稳定,也没有过自残行为,只是在被面质、督责时,才会以发怒的方式,或者以威胁自杀的方式,来拒绝你的面质,也拒绝改变,那么,他大概率是用自杀来操纵你。即便如此,对于他的面质、管教,不可以简单地“以暴制暴”;而且,他之所以会“躺平、刷手机、玩游戏”,可能有其他问题需要处理;但是,至少你可以少一些“他抑郁、躁狂了,可能会自杀”的顾虑。

 

真正付诸行动的自杀者,往往不是上述任性的、有愤怒和攻击行为的人,而是曾经历过绝望的痛苦,目前在绝望的边缘摇摆的人。有一位老师在其课堂上分享过经验,自杀比例特别高的人群,是那些曾经得过非常严重的抑郁症的人,他体会过绝望、黑暗的痛苦,如今他慢慢转好了,开始有了一些起色、力量;如果此时他的环境压力大,而且他的情绪尚不稳定,容易起伏较大的话,他可能会害怕再次掉进绝望的深渊,而以结束生命来逃避痛苦。因此,需要特别留意他们。而根据数据,2/3的人有过自杀念头,0.4%的人自杀,那么一般抑郁症者可能会动过自杀的念头,但大概率不会真的到寻死的程度。依据常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不会失去一切盼望,不会没有任何感情牵绊。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因此就忽略他的痛苦感受,而是提醒身处类似情景的主内家人们,避免过度担心。但对于那些曾特别绝望、痛苦,如今处在康复期的重郁患者,的确要特别留意。

 

抑郁症的诊断和症状

 

什么是抑郁症呢?实际上,抑郁症并非病因学诊断,而是症状学诊断。这是什么意思呢?简单来说,就是诊断标准中只有外显症状,例如相应的情绪、行为,而没有确定病因。甚至对于精神疾病的病因,国内外医学界尚未给出有共识的确切答案,这也是今天对于抑郁症是否是疾病仍有争论的缘由。对这方面更具体的内容,我会在下篇关于脑神经科学的部分会再详细展开。首先,我们对抑郁症的症状描述做初步的了解。

 

对于抑郁症的简单定义是:一类以心情抑郁为主要特点的情感障碍。它不同于一般的沮丧,一般的沮丧往往事出有因,而且持续时间较短。而抑郁症的情绪障碍,不见得有因,时间也较长。而且,抑郁症并非失去笑容,而是失去兴致,是一种使人虚弱的心情和绝望的感觉,并且既然已形成“情感障碍”,这意味着这种无意义、无力感,成为一个人不去处理人生重要问题的理由。虽然许多年轻人常把“emo、郁闷、丧、颓、废……”等等挂在嘴边,但能够说出来,打趣自嘲、拒绝别人,可能有沮丧抑郁的情绪,但大多不是抑郁症;真正的抑郁症,是没有这样的兴致,也没有这样的力量的。

 

以上是对抑郁症的狭义描述,中文世界中“抑郁症”似乎成为一个广义术语,泛指任何精神障碍的状况。当今,国内外对于精神障碍症的诊断标准,最具权威性,也最常使用的有两个,一个是美国精神医学学会(APA)出版的《精神障碍诊断及统计手册》,如今已出版了第五版(DSM-5);另一个是世界卫生组织(WHO)发布的《ICD-11精神、行为与神经发育障碍临床描述与诊断指南》。这两本书是精神健康领域临床实践最权威的参考资料。中文世界中广义使用的抑郁症,即精神障碍,在这两本书的分类中是多种多样的,如:抑郁症、躁郁症/双向情感障碍、强迫症、创伤(与压力)障碍、精神分裂症等等。基于这两本书,作为狭义的抑郁障碍也是多种多样的:产后抑郁症、重度抑郁症(典型抑郁症)、持续性抑郁症(慢性抑郁症)、季节性抑郁、药物引起的抑郁症和身体疾病引起的抑郁症等等。

 

当今,国内外主流精神科大夫的职责和做法是,根据症状进行诊断、治疗,诊断的具体方法一般是病患先完成查血或甲状腺检查,然后完成测试量表、问卷,再由医生询问症状、想法、 感觉和行为模式。以狭义的抑郁症为例,症状有多种表现,根据特定类型,严重程度也不尽相同。这些症状大概包括:

 

  • 情绪低落,感到悲伤
  • 饮食改变,明显体重减轻或增重
  • 认知、运动功能障碍
  • 疲惫、倦怠,没有力量
  • 注意力不集中
  • 对休闲活动兴趣缺乏
  • 没有价值感,有过度或不恰当的罪疚
  • 睡眠障碍(失眠或嗜睡)
  • 思考能力、专注力、决断力减退或缺乏
  • 反复想到死亡,有自杀念头
  • 出现生理反应,有躯体化的症状

 

诊断的关键是症状,包括严重程度和持续时间。例如,对于重度抑郁症,基本条件是连续两周每天至少存在五种症状;而对于慢性抑郁症,必须至少存在两种症状,至少两年,且未缓解。此外,重度抑郁症可能会变成慢性抑郁症,慢性抑郁症也会变成重度抑郁症,或者两者同时存在。

 

二、人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因为医学上对于抑郁症尚未给出病因学诊断,日常所见,各心理学流派对于抑郁症的成因、治疗,会提出各自的分析、方案,而且各家各派之间时常针锋相对。按我粗浅的观察,这些心理学流派都会关注两个根本问题:人的问题是什么?人如何改变?然而,作为基督徒,如果我们想要理解人的问题是什么,实际上需要通过圣经中关于人的被造、人的堕落来认识人,并认识问题是怎么产生的。

 

1、从圣经来看抑郁症

 

我们一起来思想一段经文:

 

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祂的形像造男造女。神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创1:26-28)

 

这段经文大家非常熟悉,我们在学习创造论、神论或人论的时候,都会涉及这段经文。因此,当我们思考:人得了抑郁症,这是人出了什么问题呢?我们也要从这段经文开始,看人起初被造的原有的形像、样式。

 

首先,人被造就是在共同体中有位格关系的位格者。神是自称“我们”的独一真神,是多而一的,这里隐含着三位一体的奥秘。因此,人是位格者,有人和神、人和人、人和自己的位格关系。人不能失去自己,也不能独立自主失去关系。

 

其次,神的形像、样式不是人容易误解的外在样子,而是包含两点:一,神是灵;二,神有祂的属性。而神照着祂的形像和样式造人,一方面,我们被造成有灵的活人。今天,人们通常会忽略自己是有灵魂的,而一旦觉醒了,又往往会在通灵的事上随从迷信恶俗。另一方面,神按着祂的形像和样式造人,使我们有与神的属性相似的人的属性;举例而言,神是良善、慈爱的,我们按着祂的形像、样式被造,原本也应当是良善的。当然,神是超越的,而不同于人,因此,这里是指着神可传通的属性说的。

 

再次,我们被造为“男人和女人”(创1:27)。在当今的文化中,性和性别议题是备受争议的。但圣经告诉我们,基于神的创造,我们的身体有性别的区分,这意味着我们的性身份是神所赋予我们的,就算人们拼命地在心理认同、社会认同、竞技比赛的语境下重新定义自己,但在生物学、医疗分诊(男科、妇科)的语境下,也难有突破。在性关系和婚姻关系中,神已经设立了“一男一女、生养众多”的自然秩序,已经设立了离开父母、夫妻连合、相互关爱和顺服的相处秩序(参创2:18-25;弗5:21-25)。

 

以及,神是按着计划实行创造、护理、救赎之工的。在创世记的这段经文中,神先说“我们要……”,然后“就照着……”,而基于认信,我们知道在创造、护理、救赎的事上,三一神在经世的层面有计划、有分工、有行动。我们被神托付、命令完成治理、管理之工,意味着我们按着神的形像、样式被造,有计划、行动的能力。具体意味着,人有着自由的意愿,也有智慧、能力去实现他的意愿。

 

最后,神赋予人权柄,治理和管理整个被造界。人是按着神的形像和样式被造的,有君王般的形像,也有君王般的职责,彼得前书2:9提引出埃及19:6,称选民是“有君尊的祭司”,也是对此的辅证。神把自己对所造世界的治理权柄和责任,分享给了人。对于世界而言,人类如同君王一样,能够去治理和管理。

 

总结一下,“我们是受造物,是有限且有依赖性的,这是人论的一个基本真理。”[2]人是被三一神所创造的,是有灵魂的位格存在,是有团契性、社会性的,是有道德属性的,是有性别角色的,是有两性和婚姻关系的,是会生养繁衍的,是有自由、智慧、能力的,以及是有尊严、权柄和职责的。这是人最初被造的样子。即便人犯罪、堕落、毁坏了,如同废墟一般,仍旧可以据此推想其最初被造时的荣美。

 

那么,人为什么会失去起初被造的美好,罪又是怎么回事呢?

 

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创2:16-17)

 

‪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创3:1、6)

 

“各样”树上的果子,可以“随意”吃,从这两个字眼,可以读出神对人的慷慨、赐福。以此为背景,理解“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我们知道,神的不许可、警告,不是因为神“吝啬、小心眼”,而是神要与亚当进入立约的关系,以此来试验亚当是否顺服神的命令。我通过陆昆弟兄学来这样一个比喻,这就好比恋爱中的男女,男士送给女士一枚戒指做定情信物。下次见面时,男士发现女朋友手上没戴,就询问:“我送你的戒指呢?”不曾想女士回答说:“我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把戒指掉到下水道里,没捡起来。”虽然能理解,但男士很沮丧,这时如果这位女士说:“其实我也很心疼,实在对不起。”男士可能会说:“没关系,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再买一个送给你。”而如果女士说:“不就是个破戒指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下次还你一个。” 这样男士就会寒心了。这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女士如何对待这个信物,显出了她对男士的感情。第一种情况,可以接受;第二种情况,男士就需要重新评估女生对他的感情了。所以,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吃或不吃,不意味着丰富与匮乏,而意味着人对神是爱还是不爱,是重视还是轻忽,是顺服还是悖逆。

 

罪,就是人逆性悖理地滥用神与人立约时赐给人的自由。而分析这两处经文,我们发现,神给人的自由有两个层面,一个是属灵的层面,即面对神立约的话语,人是选择顺服还是选择悖逆,人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交账,面对审判;一个是自然的层面,即普遍恩典的层面,人是照着神的形像、样式被造的,有能力和自由作出选择,即便人已经犯罪堕落了,这种选择的能力、自由仍然存在。人同样需要为这种自然层面的自由负责,某种意义上,人是在不同的选择中长成自己。

如果仔细区分的话,这里的自由,还涉及到行为权利层面和动机是否忠信的层面。神创造人后,赐福给他们,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创1:28)神的这句话既是命令,又是对话。神的话语是大有能力的,说有就有,命立就立。因此,虽然在亚当堕落后的全人类,大多数人并没有自觉地想过,是否要顺服神尽到生养、治理责任,但神的话语照样成就。一代过去、一代又来,人类劳作、生养,在权利、行为层面,遵行和成就着神的话语。不过,若认真地查问,人们如此生养、如此工作,从动机层面,是自觉忠信地回应着神的命令么?答案自然是,对于古往今来、各个民族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甚至对于已经蒙恩得救的基督徒的多数情况而言,人们不过是随从风俗而行事,并没有自觉地、有意识地遵行神的命令。

 

失去起初被造、应有样式的人,是实实在在已经毁坏的,若他敏感于此,怎么可能不抑郁呢?!就如我们家里的一个玻璃杯,它被造出来,功用是盛水给人喝。假如有一天,你用玻璃杯喝水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有一滩水,你仔细一看,发现这个杯子隐隐有条裂纹,坏了。虽然它没有碎,但是水会从裂纹处渗出去,因此就不能再用这个杯子来喝水了,它成了一个坏杯子。虽然它还可以有其他用处,比如可以作笔筒,也可以作小花盆,但是,它作为杯子,已经失去了起初被设计、被制造的目的和功能了。假如这是一个有意识的杯子,它故意成为一个坏杯子,好拒绝被你使用,甚至它虽然做着笔筒、花盆,却是为你的仇敌所用,你会如何看待这个杯子呢?人也是如此,人是按着神的像、样式被创造的,因着人的悖逆和堕落,人所拥有的形像、样式就毁坏了,人就成了一个坏了的人。虽然人看起来还很聪明,可以做很多事情,但他坏了,失去了起初被造的美好,也失去了忠信。

 

应然的我—意然的我—实然的我

 

接下来,我借用哲学上“应然、实然”这一组概念,并增加“意然”一词,来构建一个人格结构的整体模型。

 

“应然、实然”这一组概念,是用以说明理想、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基于前面的解经,上帝按照自己的形像、样式造人,上帝在亚当之约中给人“不可”的诫命(及西奈之约中的律法),这些都指向“人应当如何”,我们可以称其为“应然的我”。我们还需要区分律法和福音。律法使我们看到的“应然的我”,是我们靠肉体不可能做到的;福音使我们看到“应然的我”,是我们已被预定效法的模样,是我们在福音里被要求,又能活出的。“神预先所知道的人,就预先定下效法祂儿子的模样”(罗8:29),以及福音中的要求“所以弟兄们,我以神的慈悲劝你们,将身体献上,当作活祭……”(罗12:1),“因为你们立志行事都是神在你们心里运行,为要成就祂的美意”(腓2:13)。

 

而人实际的光景如何,无论是自然生命的状况,还是属灵生命的光景,这是“实然的我”。

 

“意然的我”是指“人想要如何”。在圣经的用词中,人的意愿是由“心”发出的。“心是一个人的核心(参箴4:23;太6:21,15:18,22:27;罗1:21等),是意志、道德责任、激情、情感和认知的所在,是人整个的内在现实(internal reality)。由激情(passion)和情感(affection)所引导的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我们的行为方式。”[3]

 

这样,便有了一个“应然的我—意然的我—实然的我”的模型。[4]我之所以在此提出这个模型,是为了和弗洛伊德“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结构进行比较。

 

人格结构模型图

 

这一模型需要从逻辑上分为两个,分别对应“属灵生命层面的人”和“自然生命层面的人”。

 

“应然的我—意然的我—实然的我”,形成三个相互交叉的圆。这三者的圆心距离越远,表示人在和自己的关系上越分裂、越痛苦,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越容易抑郁。这三者的圆心距离越近,人与自己的关系就越合一、越幸福。

 

具体展开来说,对于堕落的人而言,在属灵生命的层面,其“意然的我”实际上是与“应然的我”唱反调的,即便貌似一致,“意然的我”仍抱有其他动机;“实然的我”的实际状况是,“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作。”(罗8:18-19)应然的我、意然的我、实然的我,三者是分裂的。在其自然生命的层面,我们的社会以其评价标准、风俗文化,塑造着“应然的我”,而这些往往不是神所启示的,也与“实然的我”的需求、特征不匹配。在二者的动态互动中,“意然的我”的选择和行动,渐渐与神创造旨意中那“应然的我、实然的我”越来越远。三者也就越来越分裂,人就越痛苦。

 

而对于已经蒙恩、渐进成圣的基督徒,其属灵生命上,应然的我、意然的我、实然的我三者越来越一致。这是说,他应该做的,正是他的新生命想要做的,又是他在基督里越来越能够做的;即便三者有张力,他也有在基督里的称义、生命、安息。在其自然生命的层面,因为他已经在基督里称义了,他不需要靠达到社会所要求的“应然之我”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他有福音里的自由,他自由自愿地按讨神喜悦,遵从自己的良心、意愿、特征、机缘的方式,来做智慧的决定;而且,他“实然的我”越来越有力量,来实现“意然的我”的意愿。这样的基督徒是快乐、幸福的。这份快乐、幸福,是他在基督里,并不是在肉体中所得着的,所以,他颂赞、感恩,也谦卑、虚己。这份快乐、幸福,虽在基督里,也一定伴随着他对自己的体验和拥有,他体验到自由、活力,按理想和意愿成长为自己。在基督徒的成圣生命中,这意味着得胜;在基督徒的世俗生活中,这意味着感恩——行事为人的目的是荣耀神,以神为乐。

 

关于抑郁症,符合圣经的一些观点

 

(1)只有堕落的世界才有抑郁

(2)没有神的人生是毁坏的和痛苦的,所以才会有抑郁

(3)耶稣基督的救赎工作和圣灵在我们里面的工作,能更新、医治我们

(4)但信徒也可能患抑郁,因为我们:

  • 仍旧活在堕落、有苦难的世界
  • 仍旧需要跟内在的罪角力、挣扎
  • 尚未得着荣耀的新身体,肉身尚存,我们为其感恩,但这肉身仍有其软弱的特征
  • 有困境和难面对的人所带来的试探
  • 基督徒会背负世人并没有的十字架,承受为顺服主、圣洁生活、服事而必须舍己之苦
  • 需要跟私欲、世界、撒但争战

(5)好消息:

  • 信徒在各样患难中,会得安慰,信心更纯洁,更像耶稣
  • 信徒最终会从堕落的所有影响里(包括抑郁症)得释放

 

2、以精神分析等心理学流派的思想来看抑郁症

 

我之所以在对创世记的两处经文解经后,提出“应然的我—意然的我—实然的我”的模型,是因为,这是心理学在分析人格——人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人会抑郁——时所采用的方式。目前,因为精神疾病的病因尚未被找出,对精神疾病的诊断和治疗,主要聚焦于症状,药物治疗是被用作控制症状的方法,而心理治疗被广泛认为是抑郁症的治本方法。因此,当我们谈及抑郁症的成因、治疗等方面时,一定绕不开心理学,不得不对其进行回应。

 

当今教会在回应心理学时,时常会出现两种比较极端的方式。一种是全盘接受,认为人的精神、情绪方面的问题,需要求助心理学的解释,因而心理学理论在教会中登堂入室,大行其道;另一种是视其为洪水猛兽,是撒但迷惑人的诡计,避之不及。因此,教会必须认真地思考,应该如何切实的回应。我们没有办法以漠视的方式,来逃避问题。不争的事实是,心理学正在定义、解释、处理人的精神与灵魂的问题,成为显学,且得到了社会广泛人群的认可、使用。因此,教会中有学识才干的牧者和学者,应当以整全的圣经人论和世界观,来检视一些典范的心理学理论、流派,分析它们在哪些方面是违背圣经真理的,又在哪些方面其观察、解释是有价值的,这才是负责任的做法。我在前面和接下来试着提出的这些不够成熟的分析,算是抛砖引玉。

 

弗洛伊德提出了“心理动力论”,认为人格分为“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层次,以解释意识和潜意识的形成和相互关系。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本我”(对应潜意识)代表着欲望,处于人格结构的最底层,由先天的本能、欲望所构成,包括各种生理需求,具有原始冲动力量,是无意识、非理性、非社会化和混乱无序的,弗洛伊德称其为“力比多”,只遵循一个原则——享乐原则/满足本我的原则。“自我”是人格的心理组成部分,位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层(对应大部分的意识),负责处理现实世界的事情,主要是调节“本我”和“超我”之间的矛盾,遵循现实原则。“超我”(对应部分意识)是人格结构的最高层,是道德的我,由社会规范、伦理道德等内化而来,其形成是社会化的结果,遵循道德原则。由此,“本我—自我—超我”构成了完整的人格。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最大特点,就是强调人的本能、情欲的“本我”。他首次阐述了潜意识的作用,认为潜意识是由过去的因素、人的早期发展所支配的,开辟了潜意识研究的新领域。

 

但是,弗洛伊德的学说并不是科学,而只是人提出来的思想。我们若多一些了解弗洛伊德的生平,就会知道弗洛伊德是犹太人,他对宗教的态度是负面的,他曾直接说,宗教是建立在深切的渴望上面,所以都是幻觉,是错误的,人们信仰宗教是一种“幻觉的满足”。以此为前提,我们来思想他的精神分析与人格理论。弗洛伊德的“超我”涉及良心的道德判断,但他拒绝面对神的命令;他在“本我”处,对人的自然本性和罪性欲望不做区分,以“本我”代表了人原始的生命力,来鼓励人跟随本性(包括罪性欲望),而且因为他已把“良知的内在提醒”归于“超我”,为“本我”的一意孤行扫清了道路;他在“自我”调节功能中,预设了“超我”和“本我”之间的矛盾。之于“本我”,“超我”是负面的,压制了人的生命力,制造了问题。弗洛伊德以“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理论,为“本我”欲望的革命式解放,提供了理论支撑。

 

弗洛伊德的思想,广泛影响了西方文艺学、社会学、大众文化。“不要压抑自己的本能,释放它,追求它,成为你自己!”成为了音乐、广告词、电影、畅销书的主题和内容。这些思潮、理论的实际影响,是将大众搞不懂的复杂概念,却以简单直接的行动口号,改变着社会大众的观念、共识,从而影响着社会面貌和社会结构。然而,随从“本我”的欲望行动,并没有解决人的问题(比如抑郁),反而产生了更多的问题。今天西方世界的很多问题,例如性别身份问题,就是由此导致的。我们通过新闻获悉,在大洋彼岸,人的性别不再由生理决定,而是由心理认同、由“本我”决定的。所以,人想是男人就是男人,想是女人就是女人,想进哪个厕所就进哪个厕所,想变性就变性。年轻人被一时的困扰、激情、思潮挟裹,不顾自己思想流动、变化的可能;或许,总有一天,良心会哭得响亮,向曾经的盲目激情讨债。而回顾来看,从1899年《梦的解析》出版,到1919年成立国际精神分析学会,至今不过百年余的时间,精神分析的理论及变体,就深刻地改变了人们对自己的认识,改变了人们的信念、行为,改变了社会风尚、文化、面貌、结构,也已经产生了明显的社会问题,为当今世界制造着观念冲突和社群冲突。

 

在具体分析抑郁症的成因上,精神分析学派的观点认为,这是“本我”在童年时期形成的敌意情绪,也就是愤怒,在一个人患抑郁障碍的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我曾听过这一流派的心理咨询师的培训课程,老师就此观点这样举例论证:一个小男孩,他生气的时候想要咬妈妈。但妈妈会说:“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咬我呢?”因为全能自恋,这个小男孩会认为自己是可以咬死妈妈的;但若如此,他就失去了妈妈的供应。因此,当向外愤怒的情绪被中断了,愤怒不能向外攻击就会转向自我攻击。这种向内的愤怒,就是抑郁的肇因。按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来深入分析,这个男孩的“本我与超我”会因冲突而焦虑,在意识或潜意识记忆中留下羞耻感、恐惧感、挫败感。此外,在弗洛伊德的分析中,也过于注重生物性、病理性的性冲动。他认为,愤怒和性冲动,都是非常有生命力的原始冲动。因此,男孩的愤怒可能还伴随着恋母情结,伴随着“本我”的性欲。当愤怒和性欲被制止后,这个男孩可能会遭遇挫败,及来自“超我”的罪恶感。“自我”在调节过程中,也会体验到不足感。

 

基于如上分析,这一流派的治疗方式就会包括,鼓励抑郁症患者活出攻击性。在辅导实践中,有非常资深的辅导教师认为,如果来访者对于咨询者没有发过怒,那么真正的辅导还没有开始。而辅导师会温柔、坚定地接住这种愤怒,“重新养育”,为来访者形成新的记忆、体验、潜意识、行为机制。辅导师的专业性在于,在这过程中,他需要洞察人的心理活动,与来访者探讨,识别他的防御、固着、移情,基于人格理论来解释、辅导。整个“重新养育”的辅导过程,耗时非常漫长。

 

对此有了基本的了解后,我们来略作分析。这一流派观察到愤怒的情绪,这情绪会向外爆发,在被制止的时候也会向内;在向外的愤怒被制止时,可能会伴随羞耻、恐惧的情绪,这些都是很细致的观察。但是,因此把向内的愤怒当成抑郁症的原因,尤其是其基于“本我—自我—超我”人格构成而有的系列分析,只是一种推测,相当主观,不够科学。而且理论、辅导技术艰深,学习不易,外人很难判断辅导师的经验、技术,辅导效果也不明确。而且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太注重病理性的性冲动,所以被评价为“泛性论”的心理学。

 

在心理学阵营内部,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方法也褒贬不一。行为主义心理学家看来,精神分析学派这种探究“人格内部机制”的方式,并不科学。华生、斯金纳是行为主义心理学的代表,华生直接用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法,作为他的实验技术和一切习得性行为的理论基础,认为人类的行为都是后天习得的,环境决定了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无论是正常的行为还是病态的行为,都是如此,可以更改、增加或消除。斯金纳是严格的行为主义,只研究能够观察到的行为,他所关心的是描述行为,而不是解释行为。而同为精神分析学派内部的阿德勒,也会反对精神分析学派的这种“本我”受限的归因分析。阿德勒将“生物学定向的本我”转向“自我”,成为人本主义心理学的先驱。马斯洛、罗杰斯是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代表。人本主义心理学,反对行为主义把人等同于动物,只研究行为,不理解人的内在本性;但又批评弗洛伊德只研究神经症和精神病人,不考察正常人的心理。人本学派强调人的尊严、价值、创造力和自我实现,把人的本性的自我实现归结为潜能的发挥,而潜能是类似本能的。

 

精神分析学派、行为主义、人本心理学是影响最大的三个心理学流派,我们只做简单梳理就会发现,他们对于心理学研究的是什么,人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会抑郁,如何改变等等,观点并不一致。

 

圣经辅导与心理辅导的相同与不同

 

回到抑郁的成因是“愤怒”的这一观点上,我们来看圣经。在创世记4:5,当该隐发现耶和华“看不中该隐和他的礼物”时,“就大大地发怒,变了脸色”。在新译本中,“变了脸色”被翻译为“垂头丧气”。圣经同样描述了,该隐的发怒和沮丧有先后关系,如同精神分析学派所做出的观察(基督徒们需要谦卑地向世人学习细致的观察能力),但并没有简单归因为“怒气是抑郁的肇因”,也没有认为发怒是有生命力的、正当的,更没有鼓励垂头丧气的该隐发怒。圣经记录了耶和华神的回应。首先,神看见该隐的情绪、行为,向该隐提问:“你为什么发怒呢?你为什么变了脸色呢?”(创4:6)接着,回到事实,提醒该隐:“你若行得好,岂不蒙悦纳?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门前。”(创4:7)进一步,对发怒、垂头丧气中的该隐所面对的试探加以提醒:“罪必恋慕你”,并教导该隐正确的回应方式:“你却要制伏它”。

 

我们基于整本圣经,也基于常识智慧,做进一步的思考。愤怒是人的一种情感,也会成为行事的动机,愤怒的激情。人的愤怒分为两种:无罪的和有罪的。哪些是无罪的愤怒呢?当我们看见不公义的事情,比如,看见有人霸凌他人,堕胎杀死婴儿等等,人通常都会感到义愤填膺。这种愤怒若只是感情,而不成为激情,某种意义上说,是义怒,是无罪的。

 

圣经是否许可怒气,如何处理怒气呢?圣经教导我们:“生气却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弗4:26)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有不是犯罪的生气(情感),有犯罪的怒气。圣经对于人生气而愤怒,有合乎常情的默许,但劝勉我们及时处理怒气,不耽延。此外,保罗在以弗所书、歌罗西书中都劝诫父亲们“不要惹儿女的气”(弗6:4;西3:21)。我们依据上下文、经验可以推测,父亲(上位者)容易教导干涉过多,自己的言行却常常与他对儿女(下位者)的要求不符,失去榜样,从而惹动怒气。对此,以弗所书6:4进一步教导:“只要照着主的教训和警戒养育他们。”父亲(上位者)容易越了界限使用权力,干涉了儿女(下位者)的自由、剥夺下位者的权利,所以歌罗西书3:21进一步教导:“恐怕他们失了志气。”圣经针对产生怒气的外在诱因,来教导和劝勉,从而显出真正的公义,又避免了怒气。

 

如此看来,基督教和心理学有许多不同。若系统地归纳一下,首先,预设、权威来源不同。心理学认为神不存在,以人为本。对于人的形像和样式,认为人是从动物进化来的,是由潜意识/“本我”决定的。对于“人格—行为”的解释系统,或认为要挖掘心理深处的本我、本能,或认为行为是可以改变的,而不考虑内在心理活动。对于需要改变的动力和目标,心理学认为要发现本能,要自我实现,要快乐至上。

 

而基督教认为,神存在,祂是至高掌权者,以神为本。对于人的形像、样式,认为神按照自己的形像、样式造人,但在亚当里众人都堕落了,然而基督已向选民实施了救赎。对于“人格—行为”的解释系统,有系统的基督教人论,认为人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改变是可能的。对于改变的动力和目标,基督教认为是恩典(无论是蒙基督救赎、与基督联合的特殊恩典,还是在环境、自身中所得着的普遍恩典);是圣灵(既独行奇事,也在人心中光照、运行);是人心在恩典中重生、苏醒、信靠、悔改、成长,智慧和身量都渐渐增长;同样是喜乐,不过是在关系中荣耀神、以神为乐,也在一切境遇中常常喜乐。

 

世俗的心理学理论,除了行为主义,实际上都是思想流派。这些思想流派,从预设前提上,认为神不存在,不考虑人是有灵的活人,不考虑人是堕落的,不考虑恩典和救赎。但这种预设,可能打着科学的名义,但并不科学。在人文思想中,如果其预设和前提中没有来自上帝的恩典、基督的救赎,那么,一切的终极便是虚无和荒唐。若思考心理学的社会影响,我们会发现,心理学以满足欲望、自我实现的思想,改变了大众心理、价值观和社会面貌。从传福音和牧养的角度来看,心理学正如其名字“灵魂—学”(psyche-ology)一样,正在以为灵魂提供救治、安慰之名,使灵魂失去救赎主和真安慰。

 

我的这些分析并不是反智,也不是上纲上线地作立场宣告:心理学全都是错误、毫无价值。因为心理学基于观察、经验、推理,的确有许多的洞见、智慧,如果箴言教导我们“去察看蚂蚁的动作就可得智慧”(箴6:6),我们也需要谦卑聆听。但是,我们仍旧要说,心理学的许多结论,需要我们以基督教人论和世界观来审视。心理学有明显抵挡圣经真理,以满足本能和欲望来放任罪性、罪行的观点,我们必须警惕、拒绝。心理学的各个流派,因为没有整体人论的预设,实际如盲人摸象般,把片面的洞见、结论给绝对化之处,我们也需要留意。

 

圣经、基督教神学并不是心理学作品,但是可以通过解经归纳出圣经人论、成圣论,其系统性、解释力不输于,甚至更胜过诸多的心理学流派;而且圣经以其“可言说、且坚定,可经历、且惊奇”的特点,给许多迷失在各样学说、观点中困惑无助的人,带来指引、安慰、盼望。在面对如愤怒等具体议题时,圣经的教导明了、全备、可实践。同时,圣经并不反智,有智慧传统,如箴言所示;并不忽略情感、不忽略支持系统,反而蕴藏着感情同理、祷告交托的智慧、出路,如诗篇所示。在诗篇中,诗人在神面前呼喊说:“我的心哪,你为何忧闷,为何在我里面烦躁?”(诗42:5)诗人让自己的心赤露敞开在神的面前,以得着安慰、激励、更新和改变。人的行为只是外面的果子,心才是关键。这也是圣经辅导的核心。

 

[1] 本文分上、下两篇,均源自笔者的讲座录音。转文字稿后,经沙仑姐妹编辑、补充,又经笔者修改、补充而成。对于沙仑姐妹所提供的帮助,在此特别感谢。——作者注

[2] 约翰·麦克莱恩,<日常事工需要神学人论>,《教会》96(2023年12月),2024年12月11日存取,https:/www.churchchina.org/archives/231206.html。

[3] 约翰·麦克莱恩,<日常事工需要神学人论>。

[4] 这一模型,基于陆昆弟兄对创世记1-3章的讲解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