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歌致 译/赵炳灵 方旋莉 校/煦
但属灵的不在先,属血气的在先,以后才有属灵的。——林前15:46
许多年以前,我的家庭参加了一个暑期圣经研习会。这是一段愉快的回忆。会议地点在多伦多以北的穆斯科卡(Muskoka),一个位于清澈的湖泊与覆满松树的花岗岩山坡当中的环境优美的地区。直到今天,我还可以回味起营地的种种细节:厨房里烤盘上吱吱作响的熏肉,粗燥的树皮内分泌出来的树胶,铺在小石路上防止灰尘漫起的废油,冷水缸里陈放着成排瓶装汽水的糖果店,一个帆布作的保温帐棚,喜运来(Evinrude)牌船舶引擎所发出来的汽油烟幕,以及我们兴高采烈地从湖泊里带回来准备清理的鼓目鱼。
但我也记得每一个星期天,船只静静地停在湖边,使我们可以在森林里静思漫步,并且让圣经讲员将我们的想象力沉浸在经节的世界里。营地的旗竿下,放置了一个镌刻着殉道伟人名字的铭牌。我记得每天早上六点的时候,装置在营地四围细竿上的扩音器,准时播出山下会议室录制好的、振奋人心的小号曲。在起床号的末了,是一段愉快的起床通知,伴随着晨祷的邀请。接着,令人惊讶地,从小木屋以及隐藏在树林之中的房舍内,一群群早已穿带整齐的老圣徒们鱼贯而出,步向教堂。圣洁的品质,在这件事上彰显无疑。
使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些历尽沧桑的宣教士们。他们有的因为多年牢狱而失去了健康,有的因为在丛林服事的关系而经历多次的疟疾。他们对祷告极为重视,对禁食也是如此,并且花极多的时间在属天的事情上。他们是属灵的勇士,是真信徒。他们的祈求是普世的,他们个人的需要很少,而当他们向我们这群年轻人吐露几句亲切的话语,或者敬虔的规劝时,我们感受到他们洞察的目光,似乎已经刺透了我们的灵魂。他们形容那种全人献身的经验方式,让你感觉他们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同时他们的耳朵总是注意倾听那个带领他们的、微小的声音。在现时与永恒之间的这道帷幕似乎真的很薄,那个营地似乎成了一个神圣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由于财务的原因,以及不同基督徒群体的需求,这个营会的主旨逐渐由灵性更新转变为休闲娱乐。建筑物被翻修,费用也随之上涨。到最后,整个营地被出售。今天,它已经是一个非公开的运动营,供富裕的家长们让孩子暑期中学习帆伞运动,以及其它高档休闲活动的场所。
纵然我相当怀念过去美好的时光,但是当我提笔为文的时候,我知道其实时间的长河一直在前进。我们不能期待重归美好的回忆。时间在推进,新酒也不能被放在旧皮袋里。真正的基督徒灵性的基本动态会始终一致,但是它的形式与表达会不断地更新。圣灵有无尽的创造力。对那些新鲜的,那些意外却又似曾熟悉的,那些为圣灵所使用来接触新一代的方式,虽然现在我们还预期不到,但是我们应该保持开放的态度。
当代的灵性饥渴
今天社会对灵性有极大的兴趣。不只是达赖喇嘛或世界其它宗教领袖,似乎是每一个人都在议论这个话题。好莱坞明星、绿色食品店以及运动健将们都迷恋于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此现象的解释就在于现代性的严重的缺陷。现代性是21世纪初期主要的文化背景,现代性的缺陷在于它无可救药的唯物主义。日复一日,从早到晚,我们的社会在一个假设上运转,就是认定物质的世界(一个“东西”的世界)就是世界的所有。我们的世界被想象成一部自我持续的机器,按着固定的规律而运转,这规律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并由技术来操纵。在这之外,肉眼不能看见的,超自然的层面的观念被认为是愚蠢的。那超验的纵然可能存在,也无关痛痒。人死后可能的生命这类问题也是如此。你所看到的就是你的所有,如此而已。所以,尽情享受吧,放纵自己,寻求欢乐。
现代性描绘了一个在我们地球的大气层这个脆弱的气泡之外绝对空虚、刻板、无情的宇宙。现代性擅长于描述事情实际如何,对于事情应该如何,却提不出任何建议。超过物质层次之外,它提不出任何我们可以将我们的生命有意义地投射的目标。除了我们所能为自己的生活而创造的事物之外,它对我们也没有办法提供任何帮助。
旧有的宗教世界观描述了一个三层的宇宙,其中天堂在上,而地狱在下。它展现了一个广阔的时间领域,从一个全知的设计者有计划的开始,到现今有责任的存在,直到一个超越死亡的、永远的生命。但是现代性把这些全都修剪掉,并且把这个广阔的“时-空”全景,压缩到狭隘的“这里”与“现在”——电影、手机、安全的性行为,以及一个70到80年之间的外部的存在。
现代性仍然非常诱人,但无法满足越来越多人群的灵性饥渴。当代人对灵性的寻求正是心灵的呐喊,企求作为有永生安置在心里的被造物(传3:11),其最深层的需要可以被满足。我们可能已经到了世俗主义最长一段运营的尾声。持怀疑论点的西方哲学与冷酷的物质主义对神不闻不问,同时把最后一点超然的亮光排除于人的经验之外,这样的运营已有一段时间了。
这证明这种状态已经超出(按照神的形象和样式所造的)人类灵魂的忍受限度。灵性,作为现今的词汇,代表着对反物质主义运动的集结呐喊。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灵”这个名词代表那超然的,藐视物质现实对其的缩减,并有希望带给我们更振奋人心的未来及带给人类更美好的体验。
灵性与有组织宗教
如今常见的口号是“我自认为是一个追求灵性的人,我可不会执迷于宗教”。一般人对有组织宗教的看法逐渐倾向消极。许多人,特别是年轻人,正在用他们的脚来表达他们的看法。在美国,出席教会崇拜人数的逐年减少,已有一段时间,而且这个趋势还没有回转的倾向。宗教被看成是制度化的,并逐渐萎缩的。另一方面,“灵性”被认为是超越教义的,是那存在于人心,最终使人从其中得到力量的。于是,宗教(即有组织的宗教)是过时的,而灵性才适合我们时代。
有些关于这种对有组织宗教的负面看法,可能是由于我们的世界对耶稣基督以及他的门徒长久以来的敌意。使徒约翰曾经提到,有一个谬妄的灵在世界中运行,它造成世人对真理轻蔑的反应(约壹4:5-6)。耶稣基督自己经历不公平的诋毁,同时警告他的门徒,他们也应当期待有相同的待遇(太10:24-25)。
但真正的问题是,这能不能完全解释这种对有组织宗教(特别是为数众多的基督教教会)逐渐加深的敌意?这些有组织宗教(让我们暂时借用这个贬义的称呼)是否也有可能要为自己逐渐为人所嫌恶至少负上部分的责任?让我们很诚实地面对这个问题,宗教组织在促进与神转变性的相遇方面,是否十分有果效?提到这里,我们会以一种渴望的心情来回过头看第一世纪。因为当时教会外的人来到教会时的反应是,“神真是在你们中间”(林前14:25)。
超越性在现今的教会中正逐渐萎缩。推销耶稣是当务之急,除此之外,我们没有时间从事别的。我们灵魂的核心正渐渐空虚。曾几一度,我们甚至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就是我们一头钻进了这个世界,却忘了与神的超越保持连结。[1]这正是我们现在的状况。在西方,唯有教会灵性的复兴,才能使那些对神饥渴的人重新回到有组织的基督教团体里面。
灵性是什么?
灵性是“那最为滑溜而难以捉摸”的字。[2]但我们若不先花一些时间想清楚它的涵义,我们就无法真正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我有三个女儿,其中一个19岁,是主修文学的大学生,她相当清楚现今的通俗文化及当代的价值观。从她对一些问题的看法里,我可以相当准确地了解现在一般的思想潮流。有一天我问她:“灵性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她稍稍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小心地回答:“它的意义是与那超越的相遇,同时被它所改变。”
套用一个英国人常用的表达,我相信萨拉(译注:作者的女儿)的答案是“正中目标”。从一般的意义上来讲,灵性包括与那超越者(或那奥秘者、实在者,或诸如此类终极性重要的)相遇,以及从这种接触而产生的,对一个人而言积极、有益的果效。它关乎与那超越我们的建立一种改变性的连结,一种能塑造我们,改变我们生活方式的连结。
基督徒对此定义持有一个独特的版本。一般灵性所谓的“超越性的实在”,透过圣经的启示这个矫正镜片,焦点对准永活的、有位格的三一真神。在下面的论述里,我们将看到这种理解如何精辟地澄清了我们的观念。同时也了解从神而来的灵性所带来的果效,包括逐渐成长得与耶稣更为相似,并且能得以参与神更广泛的旨意。
基督徒灵性是全备的(Holistic)
在今天的基督徒当中流行两个相互抵触的灵性观念——狭义的与全备的。狭义的灵性观念是关乎以一种直接的(也就是“这里”与“现在”的)方式,体验神在此时此刻的声音与抚慰。它追求直接与神相遇,那种被适切地称为“奥秘的时刻”以及“奇妙的瞬间”的经历。[3]
真正的基督信仰一直都肯定以这种直接而互动的方式经历神的可能性,但同时也坚持,做一个基督徒不只是如此而已。这就把我们领到一种全备的灵性观念里。这种灵性关乎人如何以全部的生命活在神面前。就它完整的范畴来说,灵性与“与神同活的基督徒生命”有相同的意义。虽然经历在这里有它重要的地位,但全备的灵性所牵涉的却不仅只如此。它同时也包括悔改、道德更新、灵魂塑造、建立团体、见证、服事以及对呼召的忠实。
爱福林·昂德奚尔(Evelyn Underhill)对灵性问题提出了一个完整的叙述:“一个属灵的生命是一个单单根植于神的生命——我们所有的行为都以此为中心,完全浸透在对神的真实和对他所有权的意识里,将自我交付于他旨意的伟大乐章中。”(A spiritual life is simply a life in which all that we do comes from the center, where we are anchored in God: a life soaked through and through by a sense of His reality and claim, and self-given to the great movement of His Will.)[4]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对这种较全备的基督徒灵性的了解。同时也当意识到,醉心于直接经历神的人士,他们已经触及到建制基督教某些主要支派的弱点。
灵性作为“圣灵的特性”(Spirituality as Spirit-uality)
关于基督徒灵性的每一件事(其实也是基督教迄今所能提供的每一件事)都是基于耶稣基督已经为我们成就的。神永远的爱子把天父向我们启示,他将神显给我们看。作为人,他也成为我们将成为的样式的模型,他让我们瞥见我们被重建后的真实人性。不仅如此,藉由他的生、死、复活以及为我们持续的圣工,他使我们的更新成为可能。基督拯救的恩典与满有力量的生命,如今经由与我们同在世上的圣灵临到我们。现在,圣灵是我们与这位三一神的连接点,是我们的生命线。
“灵性”这个流行字眼的字根其实是属于基督教的。在新约里,使徒保罗撰写了大量有关“圣灵”(pneuma)与“属灵人”(pneumatikos)的文献。在他的心里,这些词有特别的含义。根据保罗的想法,属灵人是紧紧跟随圣灵的。圣灵在这里的角色至关重要,因为是圣灵将升至天上的基督的存在、品格与能力传递给我们的,是圣灵将基督与我们拉近。所以灵性就是关乎专注于圣灵的声音,向他那使我们改变的脉动敞开,并且因他住在我们里面而得力。
圣灵与基督徒灵性的这种生命性的关联,使新约学者戈登·费依(Gordon Fee)提出一个有趣的建议。作为对自己的提醒,基督徒应该把spirituality(灵性)拼写为以大写S开头,并在中间加一个连词符号“-”,即Spirit-uality(圣灵的特性)[5]。现在我们可以把灵性的定义稍微地推广。灵性就是在神圣灵同在的掌管和转化大能中,全方位、完整地活在神面前。
托马斯·科希尔的挑战
不久之前,托马斯·科希尔(Thomas Cahill)出版了一本关于基督信仰在主后的一千年中如何演变的著作,书名是《爱尔兰人如何拯救了文明》(How the Irish Saved Civilization)。这是一本扣人心弦的论述。经过使徒时期极富活力的发展后,基督信仰最终落入强大并且在行政上极有创意的罗马人的挟制,结果是信仰本身几乎灭绝,以及中世纪黑暗时期的开始。然而,因着神特别的眷顾,这信仰得以存活并且再一次兴旺。使信仰得以复兴的并不是罗马人,而是一群来自欧洲最远角落的岛屿的、卑微但被圣灵充满的凯尔特(Celtic)传教士的贡献。历史有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模式。在科希尔的书的末了,他以一段充满预言口气的话来谈论我们的时代,他说:“21世纪将会是一个属灵的世纪,要不然,它就什么也不是。”(The twenty-first century will be spiritual or it will not be.)[6]
科希尔的论点激起我重新寻找基督徒灵性的根本动态(如果我做得到的话)的愿望,这些动态是圣经里所给出的,并在基督教历史的高潮期间曾经被把握住。我的探索由爱欧纳(Iona)这个岛屿开始。爱欧纳邻近苏格兰的西海岸,许久以前,科希尔在书中提到的凯尔特传教士,在那里成立了一个对外邦宣教的中心。
爱欧纳修道院到今天依然伫立。一个晚上,我定意要到那儿参加他们的黄昏崇拜。那天晚上斜刮着阴冷的雨,空气里充满了大海漂来的浓烈味道。修道院距离我的屋子大约有一英里远,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而我竟然忘了我的手电筒。于是我踉踉跄跄地穿过一个修女院的废墟,顺着一条弯曲的小路,挤过一道窄门,而终于来到修道院的地点。在我面前的路,以对角线斜穿过修道院的土地,并经过一个坟场。坟场里埋葬着许许多多归信的外邦君王与将军,这些人的遗体在坟场里歪倾的凯尔特十字架之下,已经躺了1500年了。
这条路其实更像一条缓缓成形的小沟,随着几世纪以来的脚步而渐渐加深。顺着建筑物后面一点闪烁的光线,我终于来到一个点着蜡烛的小石屋,推门而入。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其他人陆续安静抵达,他们默默地把自己的厚木椅在石地板上拉开,围着长条的桌子,鱼贯入座,并且脱下他们的雨衣。房间里充满了浸湿的羊毛与溶化的蜡的味道。
我们一起享用了一段简单的圣餐,圣餐的祷告文是优美的早期凯尔特信徒的诗作,颂赞大自然、恩典与早晨的阳光。当我缓步回家的时候,这次,我手里擎着一支借来的蜡烛,我回想到先知以赛亚的话语:“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见了大光,住在死荫之地的人有光照耀他们。”(赛9:2,参太4:16)而这样的光,是黑暗永远不能胜过的。
那一年的冬天,我也拜访了意大利和土耳其(古代小亚细亚)的几处属灵胜地,同时参加了我家附近几个灵性操练中心。在这几次以及其后的数次旅行里,我再次仔细通读圣经以及关于基督徒灵性的著作。这类著作的数量与种类十分惊人。比方说“西方属灵经典文集”(The Classics of Western Spirituality)就收集了超过一百册的文献,而将来还会更多。很快,我的书房就放满了没有读完的书,而我也几乎失控。更成问题的是,许多这类书籍的作者都劝告我不要快速阅读,而是要慢慢地读,仔细地默想。我意识到,我所能做的,最多就是在一个巨大的躯体上做些极小的切片。虽然我的探索粗浅,一些强烈而且重复的主题却开始呈现。在这本书里,我希望能分享我对这些发现的初步观察,以及它们对今天的教会的影响。
最初的设计
要更加认识和欣赏基督徒灵性的动态,我们可以先从基督信仰对人的看法是什么着手,进而探讨经文对我们当今问题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基督徒灵性的每一个动态,都是针对人的某一种病态而着力,从而将人恢复到神最初设计的那个层面。
在神所有大大小小的创造里,人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人是根据神的形象而造(创1:26-27)。由于这个缘故,人的生命是神圣的,并且有它极大的尊严与价值。如同一位老拉比曾经说过:“无论何时,当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我们应该想象有一群天使在他的前面,高声喊着说:‘让开,让开,为神的形象让路。’”[7]
在我们里面的神的形象不单只有一个层面。我们首先要明白,神是三一的神,在他里面有一种三个位格之间的永恒交流。所以神的形象首先就是交际性/社会性的形象,它表明在我们的关系中,应该拥有一种能反映三一神之间的互动和亲密相爱的能力。
神也是圣洁与完全的,有极美的道德品格与荣美的实质和能力。我们拥有一种能反映这种圣洁与荣美的本性在我们里面,因为神赋予我们这种与他相似的特质及能力,包括良心、德行、认知和反思、创造力以及自由意志。因为如此,我们就可以体会到神的形象在我们里面也是实在的。神“以荣耀尊贵”为我们的冠冕,他定意要我们如同他一样的圣洁及完全。
最后,神也是一位行动的神,他做事(创造、扶持、救赎)。于是神的形象在我们里面同时也有一个功能的层面,它使我们得以从事创造性的工作,统管所有其余的被造物,以及参与神在历史中建立神国度的计划。
我们的问题
但是,一个不好的消息是,发生在历史初期一件极严重的事情,破坏了我们原始的设计。在我们里面的神的形象,虽然还未消失,却已经严重的变形。我们不再是原来的我,我们只是那个真我的影子。我们渴望再次成为完全的人,然而,同时,我们也承受痛苦,因为神的形象的每个层面都遭到严重的扭曲。如同马丁·路德所描述的,我们根本的问题是我们的灵魂严重地内向卷曲(curved inward),我们专注于自我,而对我们以外的世界封闭。
从基督信仰的角度来看,一个关于人类的病理报告可以归纳成这样:我们原本是为关系而设计的,但是,在每天的生活里我们体验的却是疏离——与神,与世人,甚至与大自然不同程度的分离。我们这种与他人之间距离感和脱节感,造成哲学家所描述的疏离的自我。这告诉我们为什么和睦、归属与团契是福音里如此重要的主题。
如前所述,我们也被设计成反映神的圣洁与完全。与之相反的是,我们现在活在一种被毁坏了的人性里。有的时候,基督徒以为罪唯一显著的后果就是罪疚感,但这是不对的。罪具有极端的破坏性,可以导致人的软弱、束缚、自我嫌恶以及受伤。诚如圣经所阐明的,救恩包括了恢复,对真实自我渐进的发掘,以及重建成为完全。
最后,人类存在的一部分痛苦,源于我们常常无法找到生活更深的意义及目的。随着我们的年纪增大,开始疲倦,感觉人生的终点即将到来,“为什么”这个问题就越发缠扰我们。这样的现象说明我们渴望意义,并且孜孜不倦地寻找。一个流行但又过份简化的规劝是,我们应当从存在(being)中得到满足,而不用忧虑我们所作(doing)的。这样的见解虽然出自好意,却极易造成误导。我们当初也被设计成作工的人,就是为了要从我们的劳力中得到满足。将个人献身于有意义的事,献身于超越自我的事,不是一个强加给我们的任务,而是一个奇妙的礼物,是使我们的生命有意义的一部分。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要来思考基督徒灵性的动态,同时也看看,这些动态如何分别满足人类的基本需要。
关系动态(Relational Dynamic)
基督徒灵性的第一个动态是一个关系的动态。一个简单的事实就是我们不是单独存在的。有神,有与我们相似的其他人,还有许许多多其它和我们分享这个世界的生物在我们身边。要是我们尝试否定这个事实,我们就会活在不正常的景况里。如同犹太哲学家与神秘主义者马丁·布伯(Martin Buber)所说的:“真实的生活在于相遇。”(All real living is meeting.)[8]人的存在实质上是一种关系的存在。
关系动态的脉动顺着垂直与水平的两个方向推进。从圣经的最初几章——在那里我们看到以诺与神同行(创5:24),一直到耶稣离世时的保证——他必常与我们同在(太28:20),圣经让我们看到我们与神的关系是何等的重要。在耶稣基督里因信称义的基督徒与父神有一个正式的关系,这个坚固的关系不因我们感觉的波动而受影响。然而这样的关系同时也是需要体验与实际活出来的,是一种与神为伴的体验。非常奇妙的是,它甚至能发展成近似与神之间的友谊(约15:15)。
要是我们被单独留在罪恶的状态里,我们甚至可以发展出一种自恋的情结。诚如保罗用控诉的口气所写的,我们成为专顾自己的人(提后3:2)。然而我们一旦向神敞开,事情就开始改变。神的生命,这种以舍己为特征的生命,是有传染力的。神将我们从自我里拉出来,把我们放进一个不是只有自己的宏大的客观范畴里。[9]保罗说到:“……所赐给我们的圣灵将神的爱浇灌在我们心里。”(罗5:5)
这种崭新的经验创造了一种全面开放的气质,使我们的灵魂对其他人有一种联结的容量,以及一种能够拥抱而非排斥的倾向。爱神以及爱我们的邻舍,其实是同一种神圣脉动的两种表现。
转变动态(Transformational Dynamic)
虽然我们活在种种的关系里,这些关系也带给我们极深远的影响,我们却绝不会变成另一个人,我们也不会完全卷入另一个人的生命,我们独特的身份总是存在的。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现在的我们,并不是我们应有的样子,也不是我们过去曾经有的样子。这就自然把我们引入基督徒灵性的转变动态部分。
在上文里提到,单单是生存在关系里的事实,就已经开始了我们的转变。侯士庭(James Houston)指出“与神真正的友谊必定是转变性的友谊。”[10]这种友谊绝不会不使我们改变。在哥林多后书3:18里,使徒保罗引用摩西在西乃山的例子来形容这种动态:“我们众人既然敞着脸得以看见主的荣光……就变成主的形状,荣上加荣。”这是一种反射的荣光。[11]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邪恶,是从人的灵魂发出的,因此这个带着毒性的源泉必须先被修理好。圣经对人的景况的分析,是人必须从里而外产生一个根本的更新。这是为什么传统的基督徒灵性观极端强调对自我的挑战,练习自我察验,有目的地陶冶德行,以及欣然接受严格的属灵操练。它的目的是人心——人的里头的那个控制全人的中心——的改变。不过,改变从来都不是容易的。
但是,事情还有它的另一面。罪(不论是我们犯的罪或者别人所犯而使我们受害的罪)对我们都是不好的,它的影响一向都是有害的。它带来痛苦和灾难,它击打我们,使我们失去能力,毁坏我们的形象,使我们受伤,像一个被暴虐的对象。我们好像一个犯罪事实的受害者。圣经警告我们,到最后,罪会转成苦毒,至终导致死亡。
福音不但有神是我们的拯救者的好消息,也包括神是我们的医治者(出15:26)这个好消息。他不愿意我们永远生活在罪所导致的伤害里。因着神的恩典,我们不但可以成为圣洁,我们也得以完全。在旧约里,医治者是神伟大的称号之一。他医治他的子民。一次又一次地,旧约先知应许神的子民,要是他们全心回转归向神,神就必医治他们的地(代下7:14)。
圣召动态(Vocational Dynamic)
耶稣说到,人一切的决定,每一句话,每一件行动(路6:43-45)都发自人的内心。在我们心里面的改变,自然地,也不可避免地,表现在我们外在的行为上。基督徒的生命关乎连结与转变,然而,它也关乎作为。基督徒灵性的第三个动态是圣召性(vocational)的。这个英文字出自拉丁文vocare,意思是“呼召”(to call)。我使用它的目的,是要强调我们的生命里有一个参与神的心意的呼召。真正的基督徒灵性,是禀承道成肉身的样式,使它成为我们活生生的生命。因此,圣召就是跟随神的心意,而进入这个世界。
使徒保罗转变的传记,只是圣经里许许多多明确阐释这种基督徒灵性的三重样式的故事之一。在往大马士革的路上,扫罗与基督有一次难忘的相遇,这次见面使得扫罗暂时瞎眼,他的生命与他的品格立刻开始经历一种极大的转变,包括完全调整他的世界观。在这之后,他终于成为对外邦世界宣教的使徒。在他一生之中,他从来没有辜负神所赐给他的这种特权。
保罗的故事,以及其它类似的故事,可能会使我们认为基督徒灵性有这些有顺序的步骤。但实际的情况不止是一些步骤,它们在基督徒生命中是持续发生的事实。我希望当我们继续深入探讨这个题目的时候,会发现基督徒灵性动态的三个层面(关系、转变与圣召)实际上是连结、重叠以及相互依赖的。在这三个灵性动态的层面里,只单独讨论其中一个而忽略其它的是不可能的。
在我们的探讨将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将把这三个动态再放在一起。我们可以说,真正的基督徒的灵性(或基督徒的生命,两者相同)是圣灵所成就的与三一神的关系,并由此而带来的向他人敞开;更像基督的恢复过程;以及乐意参与神对这世界的计划。
在今天的世界里,当我们透过圣灵与耶稣基督相遇的时候,人的心灵的渴望,在耶稣基督里可以得到最大的满足。从以基督为中心的角度,我们可以说,第一个动态是关于基督与我们同在(Christ with us),第二个动态是关于基督在我们里面(Christ in us),第三个动态则是关于基督藉由我们而工作(Christ working through us)。经由他的灵,基督正在邀请世人来归向他,向他那种使人转变的力量降服,然后跟随他进入这个世界。这种模式会始终如此。真正的灵性是在不停的相遇、改变以及行动之间,循环不止(True spirituality involves continuous cycles of encounter, change and action)。
回头再看爱尔兰圣徒
托马斯·科希尔在他的著作里警告我们,文明要得到拯救,绝不是藉由复制罗马人的行政上的精明以及技术上的先进。文明的复兴是由于圣徒的缘故。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独自在爱欧纳这个岛屿上思考这个问题,当时我正漫步于岛屿西面的一个石礁上。这是一个许多人相信在几百年前,勇气凛然的圣哥伦巴(St. Columba)和他的爱尔兰伙伴们的小兽皮艇被吹上岸的石湾。我凝视着这里,直到全身湿透并且寒冷刺骨。为要纪念这些奇特的圣徒,我将一颗小白石放进我的口袋里,然后转身走向我在一段距离之外的住处。那时,我惊叹这些圣徒们的勇气。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有哪些资源?什么事情使得他们果敢行动?
当我继续前行时,凯尔特的属灵伟人圣帕特里克(St. Patrick)的话在我心头响起:“我今日将自己与神的力量联结,它保守,它引领……基督与我同在,基督在我里面…我与三一神的名,三一神坚固的名,结合在一起。”(I bind unto my self today the power of God to hold and lead…Christ be with me,Christ within me…I bind unto my self the name, the strong name of the Trinity.)我的这些问题的答案,藏在这古老、神秘、争战的意象之中。希望藉由圣徒们催唤人心的话,我们已然瞥见一点这万古不易的灵性动态运作。
总结
现代的生活方式不能满足人的心灵的需要。虽然有组织宗教显得有所亏欠,真正的灵性(Spirit-uality)却依然是神对每一个时代饥渴的灵魂的慈惠预备。我们介绍了一种使我们得以了解这种灵性的思想架构——一种强调它的三维基本动态的架构。第一,关系,涉及与神及与人的健康关系。第二,转变,察验神的灵在我们的灵魂内的成圣与医治工作。第三,圣召,关注神所召我们为要完成的新生活和使命。这三样动态相互关联,并且每一种动态,对于神的旨意里的生命,都是必需的。
作者简介
史歌致(Glen G. Scorgie),加拿大人,1996年起任伯特利大学(Bethel University)神学与伦理学教授。曾就读于惠顿学院(Wheaton Graduate School, M.A.)和维真学院(Regent College, M.C.S.),1986年于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University of St. Andrews)获得博士学位。著作包括A Call for Continuity: The Theological Contribution of James Orr(2004重印),The Journey Back to Eden: The Creator’s Design for Women and Men(2005)等,并担任New Dictionary of Christian Spirituality(2011即出)的总编。史教授讲学的足迹遍及亚洲如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和香港等地,近年的研究重点在基督徒灵性和生态与环境伦理等方面。本文转载自其著作A Little Guide to Christian Spirituality(Grand Rapids: Zondervan, 2007)的第一章。
[1] Richard Lovelace, “Evangelical Spirituality: A Church Historian’s Perspective,” in Exploring Christian Spirituality, ed. Kenneth Collins (Grand Rapids: Baker, 2000), 225.
[2] Gordon Fee, Listening to the Spirit in the Text (Grand Rapids: Eerdmans, 2000), 4.
[3] Edith Humphrey, Intimacy and Ecstasy (Grand Rapids: Eerdmans, 2005), 5.
[4] Evelyn Underhill, The Spiritual Life (Oxford: Oneworld, 1993), 27.
[5] Fee, Listening to the Spirit in the Text, chap. 4.(译注:以大写S开头的Spirit特指圣灵,而-uality意为特质、特性。)
[6] Thomas Cahill, How the Irish Saved Civilization (New York: Doubleday, 1995), 218.
[7] Cited by Huston Smith, The World’s Religions (San Francisco: Harper San Francisco, 1991), 281.
[8] Martin Buber, I and Thou, 2d ed., trans. Ronald Smith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58), 11.
[9] Ralph Wood, “Outward Faith, Inward Piety: The Dependence of Spirituality on Worship and Doctrine,” in For All the Saints: Evangelical Theology and Christian Spirituality, eds. Timothy George and Alister McGrath (Louisville: Westminster John Knox, 2003), 95.
[10] James Houston, The Transforming Power of Prayer (Colorado Springs: NavPress, 1996); originally published as The Transforming Friendship (1989).
[11] Thomas Smail, Reflected Glory: The Spirit in Christ and Christians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