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期刊 2011年05月号(总第29期) 苏文峰牧师访谈

苏文峰牧师访谈

文/本刊编辑部

 

【编者按】前不久本刊以“工人的事奉和品格”为主题,采访了苏文峰牧师,相信苏牧师个人的成长和事奉的反思,会给我们很多的提醒和激励。

 

问:在开始的时候,我们想请苏牧师分享一下您蒙恩信主的经历。

苏牧师(以下简称苏):我出生在基督徒家庭,从小就到教会参加主日学并各样的聚会,所以对信仰有很多的知识。但我重生得救是在初中一年级。我参加一个夏令会,讲员是内地会的传教士韩宝莲。会中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样是挂名的基督徒,她就特别针对我们说:“你们中有很多人都是挂名的基督徒,你们要重生得救,真正认识到自己的罪,认识到耶稣基督是自己的救主。所以我盼望你们今天晚上要好好地祷告,你们要随便应付过去的话,让你们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她是一个美国人,讲话很有意思。那天圣灵感动我,回去后我好好思想自己的生活、经历,真知道自己只是在教会挂个了名,参加各种活动,但是没有生命的更新。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认罪、悔改,才知道自己是罪人、耶稣基督是救主,生命才开始改变。

 

问:在您信主以后成长的历程中,哪些经历对您的帮助特别大?

苏:在我高中一年级的一次聚会中,一位宣教士讲到罗马书12:1-2,“把身体献上当做活祭”。他说基督徒一定是奉献的基督徒,要把生命奉献给主,不是只参加聚会活动,不是单单有热心,而是要把身心灵都奉献。这极大地改变了我的观念。以往我参加的聚会很少强调身心灵的奉献,都是强调要事奉、要背圣经、要什一奉献、要参加聚会、要守圣日等等,总之是讲律法的、一些宗教性的要求,而且这些要求很严格,例如礼拜天不可以读其他的书,甚至报纸都不可以读。以耶稣基督为救主和以耶稣基督为生命的主,这应该是同一件事情,但我那时以为耶稣只是救主,没有让他作我生命的主。清楚知道要把身体献上当做活祭以后,我开始对神的事、对圣经认真起来,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改变。

 

问:这是给您生命带来突破的经历。刚才您提到在基督徒家庭里长大,这样的家庭背景对您有怎样的影响?

苏:我母亲在一个教会办的女校里读书,接受圣经的教导,人文的训练(例如一些欧美作家、特别是基督徒的诗歌),也要求具备淑女的教养:作为淑女应该有的讲话、走路、动作……于是,她也就如此教育子女,我们每天要背圣经,读过圣经后才能上学,每天晚上有家庭礼拜,根据早上背的经文讲心得体会。这是基督教教育的一种素养。她有时也会教我们背诵诗词,所以我们家8个兄弟姐妹,7个都从事和文学或文字有关的工作。还有生活方面的影响,从小到大我会打架、偷东西、做很多坏事,家里就有管教,要认罪、要和睦。家里也鼓励我们参加各种不同的聚会,去学习。

 

问:在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因为父母要求你们过信仰生活而产生排斥?

苏:高中的时候,我知道了要把身体献上当做活祭,却也进入信仰的叛逆期,有很多的怀疑,怀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真实的吗?这些所谓权威讲的话是我必须要顺服的吗?无论是学术的权威还是信仰上的权威,都有怀疑。那是60年代,存在主义的思想非常盛行,很多人翻译这样的书,大家都在讨论。存在主义强调人的人本主义的存在,所以那时对信仰有很多怀疑,高一高二那两年是我的悖逆期。

 

问:在清楚奉献的真理后,也出现了这样的怀疑阶段?

苏:心情很矛盾。一方面知道要把身体献上当做活祭,但是在理性上却受到这些人本主义思想的挑战,认为应该有独立的判断和思考能力,不应该被左右。因为要孝顺父母,所以还是聚会,觉得信仰是要把自己献上才是有意义的,但是又怀疑这样的献上是值得的吗?是真实的吗?还是唯心的呢?后来我回归信仰是上大学以后,离开家进入大学团契。学校团契对我的影响非常大,父母不在身边,学校里有很多弟兄姐妹,特别是学长学姐,他们有很好的榜样,功课优秀,信仰清楚,也有把生命献上当做活祭的奉献心志,是一群属灵的人。和他们在一起,我的信仰恢复、清楚过来,从此以后就变得坚定,知道神的呼召,知道神的旨意,知道如何来过基督徒的生活,特别是明白把身体献上当做活祭不是一个观念,是要落实在实际的生活中。那时我们的团契将近200人,很多弟兄姐妹都是实实在在(追求)的,比如大一的时候要定下读经计划,还有在恩赐和事奉上的操练:一年级的时候做儿童事工,二年级的时候做文字事工,三年级的时候做领导性的工作,如学生会主席、团契同工,四年级的时候做门徒训练,带领一年级的学生。我一年级的时候就有一位四年级的弟兄带领我,我们每个礼拜见一次面,在学校食堂里一起吃饭、交谈,生活、灵修、情感、学业的情况,都彼此汇报、交流、代祷,他给我很多引导、指点。那时大部分的基督徒都有很清楚的目标,读经目标、事奉目标、学业目标,大家定好目标,每年操练恩赐。有属灵的同伴一同追求、学习,对我是很大的帮助,是我灵命成长的关键。

 

我在这里讲讲属灵导师。那时的导师有兄姐型的,还有长辈型的。兄姐型的年龄与我相差不多,但他们的见证和榜样对我有影响;另外一些属灵长辈,教我们用不同的方式读圣经,比如:按卷读、按专题读,然后背圣经,还有如何灵修读经。他们非常认真地要求这种操练。

 

问:现在也有很多的弟兄姐妹渴望有这样的同辈、长辈给予帮助和引领,但在他的环境中没有这样的条件,您有什么建议?

苏:长辈是可遇不可求的,同辈是可以求到的,如果没有长辈至少要有属灵的同伴一起追求,可以有几个同伴每周一起祷告,彼此关心,一定要有这样肢体的生活。

 

问:您是什么时候蒙召,开始踏上事奉道路的?

苏:我的专业是历史,本来我想做专业的基督徒学者,也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准备,但到了大四,大家都考研出国留学的时候,我决定寻求神的带领,不是按着自己的路走。我认真的祷告,祷告了几个月,越觉得神不是让我走一般学者的路,而是走一个全职事奉者的路,特别是文字事奉的路。我从小在家里、在学校所接受的训练都是在作文字事奉的预备。当时有弟兄邀请我加入校园团契的文字工作,我就为这个事情祷告,神给我的最主要的经文是主耶稣在加利利的海边问彼得:“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吗?”彼得的渔船等于我原来学术追求的理想,那时我已经意识到,如果做文字工作就不可能做全时间学术工作了,这是两个不同的方向。文字工作者最主要的使命是鼓励、培养或说促成学者作家发表他们的作品,而作为学者有自己独特深入的研究。这两个方向有同等的价值,但是到底如何选择,那时是我最大的挣扎。文字工作是一个扶持和联络作者的工作,不是追求自己成为优秀的作者,所以到现在我都不是一个优秀的作者,我自己主要的力量都放在鼓励和联络作者上了。

 

问:您在奉献之后,是怎样得到装备,以担当这样的事奉?

苏:开始全时间事奉的时候,我的装备是不够的,刚大学毕业也没有受过神学训练,我知道神的时候到了,但觉得自己真没有一点资格。而且我原来是预备当助理,是实习生,要跟着长辈苏文佩姊妹学习,可没想到她癌症复发,必须要离开台湾,回到香港,我突然要承担整个校园(文字)工作了。所以我开始真是很惶恐,只有一面事奉一面学习,不断地来操练。

 

问:在这样一面学习一面事奉当中,对您帮助最大的是什么?

苏:属灵长辈的提醒,同伴的规劝。我们在学生中做文字工作(学生工作比牧会单纯得多,因为学生都很听话),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到感激、称赞和情感上的回报。长辈就提醒我,不要觉得你现在受到欢迎,就自以为真是“兄长”了,应当学习柔和谦卑。这对我是很好的提醒,否则不知不觉中就骄傲了。另一位长辈也直接提醒我说,听你讲道就像喝白开水,健康但是没有味道,四平八稳,你要让听的人记得住,让他觉得印象深刻,要把信息讲的生动而不是仅仅不出错。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思想这句话。另外同辈弟兄姐妹的规劝、同工之间的磨合和提醒也很重要。很感谢神,常会有同工提醒我。曾有位和我同住的弟兄,我读了一本书,有些心得报告,他就直接对我说:“你的报告很好,但是你平时没有好好的灵修,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他知道我早上起来没有读圣经),你没有读圣经,却读书,是在这里炫耀。”还有一次,我提到自己“好像一事无成”,他就说:“什么叫一事无成?你想要成就什么?这种观念是一种世俗的观念,你成功了才觉得自己做了事,但事奉神就不要讲成功不成功,事奉神就是专心事奉,不要去考察、不要去分析自己成就了什么。”这些都是很好的同辈的提醒。

 

其实在事奉中我最深的学习是胜过自我。事奉中应该特别注重灵命的建造,灵命的建造是“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我想基督徒,特别是参与事奉的人,最大的难处不在于外在的逼迫或工作本身的困难,而在于是不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

 

“不再是我”中的“我”代表原来的老我,像我成长于很单纯的环境中,还有很强的自我在里面。我们每个人的自我,有“大我”、“小我”、“假我”三种表现方式。“大我”是自高自大的我,“小我”是自卑的我,“假我”是虚假的、带面具的我。我在基督徒的环境中长大,我的“假我”就是一个“好基督徒”的面具,表面上的谦卑、带着微笑、一副虔诚的样子,大声唱诗,参加很多聚会……这些都是我的“假我”。“大我”就是骄傲,就是自大的我,觉得自己比人虔诚、比人属灵,像路加福音15章中浪子的哥哥一样。人的本性就是骄傲自大,我刚开始做文字工作的时候很谦卑,因为什么都不懂,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有一点所谓恩赐的表现以后,就自大起来。自卑、自大两者之间常是来回往复的,因为在意自己的外貌、表现、别人的看法,这都是老我的表现。年轻时,多是“小我”——自卑,有些经验后就变成“大我”,年长时又变成老奸巨猾的”假我”。

 

自我会自卑、自大,然后受管教,接着再自卑——总之就是不断在这个过程当中学习。对付“假我”也是一样,随着不同的时代、年龄、身份,“假我”会有不同的表现,比如现在有人叫我牧师,那我牧师的“假我”表现可能会出来,如果不省察,就会真以为自己是“牧师”了。隐而未现的骄傲、危险的虚假,其实在神的光照下都是很清楚的。人在教会里常会用称呼、头衔、身份来塑造一个假我,什么时候在神面前失去了“心灵和诚实”,就变成宗教性的东西。

 

简而言之,事奉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对付自我。对付不是靠人(自己)来对付,靠人来对付还是儒家的修行,做君子不做小人之类的人本主义的修炼。真正属灵品格的塑造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我在基督里,自然活出基督生命的样式,在基督里新造的我改变原来的我,这是我们灵命成长的过程。以弗所书告诉我们要长大成人,满有基督长成的身量。其实我们无论是事奉、聚会、生活都是要让基督在我里面长大成人,“长大成人”是指和主耶稣关系的成长,不是一个表现、一种状态的成长。我常常会在意自己的表现、现在的属灵状态,但那还是注意外显的样式。当注重外显的时候,仍然进入律法之中。我从小在宗教的、律法的背景中长大,教会对我们的训练都是比较“清教徒”的——你怎么知道你是清教徒呢?因为你有类似的表现。慕安德烈说:“基督徒的完美不是表现的完美,而是与神关系的完美。什么时候我们在神里面,我们就是完全的人,不在神里面的时候,你怎样的表现都不是完全的。”“不再是我”就是基督的生命要超越我的自我,超越“大我”、“小我”和“假我”,这是我一生都在学习的。

 

我做文字工作,头十年在台湾的环境(70年代),接下来十年在海外华人知识分子的环境(80年代),90年代后就在中国大陆背景的学人学者中工作。群体不一样,但人的罪性是一样的,事奉时所面对的问题根本上是一样的。罪性的具体表现就是“不再是我”的“我”,环境不同,老我的表现不一样。在台湾,老我的表现更像儒家的修炼,注重孔孟思想,画一个基督徒的形象会是一个孔子的形象,但基督和孔子有本质上的不同;而从大陆出来的留学生,他们的自我经过文化大革命的背景,会非常的复杂,有很多复杂扭曲的时代环境的烙印,更难认识自己。因此,当我们讲灵命成长的时候,讲“基督在我里面活着”的时候,绝非基督教文化“在我里面活着”,或者一套宗教性的表现“在我里面活着”,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问:从70年代到现在这么多年的事奉中,最让您欣慰的是什么?

苏:最欣慰的还是看到生命的改变,看到许多人的旧生命被神改变重塑。其实我自己可能只是启蒙者,或者只是鼓励者,上帝给我的恩赐是做启蒙性的工作而不是做深造性的工作。对大部分的作者或者是传道人,我就像小学老师,启发他们的思想观念,上帝托付给我的是这个部分,深造性的工作上帝借着其他人去做。几十年下来,看到当初带领的学生、作者生命上有明显的改变,或写作上的恩赐有明显的成长,这是最令我欣慰的。我是文字工作者,我看重的是文字工作者“文如其人”的改变。

 

问:在事奉中有没有感到特别艰难的时候?

苏:不多,但是有过。常常是因为在乎自己的表现,自己的表现不好,达不到期望,或没有明显地看到一些果效,就会灰心。另外是对某个人寄予厚望,花了很多功夫或爱心,结果反而被抵触,那时候会灰心。这些多少还是带着自我的成分,因为应该是交给神掌管的,浇灌和撒种的都算不得什么。

 

问:面对这种情况您是怎么胜过的?

苏:安静吧,安静。渐渐把自我的成分过滤掉,那时就交托了,把自己的期望交托,把自己的困难交托,把期待被肯定、要求得到回报的愿望交托。

 

夫妻之间彼此的提醒很重要,我灰心的时候妻子会鼓励我,或者帮助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如果她因为爱心的缘故火上浇油,支持我去生气的话,这一关我就很难过去。夫妻应该彼此规劝和提醒。

 

问:您认为,在事奉中对一个工人来说最要紧的是什么?

苏:一是自我的对付和提醒。另外是全人的事奉,就是你的家庭生活、生命、事奉,这三者相关并重。过去国内家庭教会的传统是事奉主大过一切,事奉胜过家庭,三过家门而不入好像变成一种典范。例如,有人坐监三年,出来后不看家人先去看弟兄姐妹,好像是为主摆上。这种心态是可佩服的,但是平常家庭的教育是更重要的,因为家庭的教育是一个见证。家庭的见证和教会讲台的事奉是同样的见证。生命是与神的关系,生活是与自己、与时间、与人的关系,然后才是事奉——与事工的关系,这三个应该并重而且是彼此互动的。这个互动在于:事奉是为了让生命成长,生命成长得更有力量,就应该落实在生活中。如果我自认为和神的关系很亲密,但是在教会生活、家庭生活、和人的相处,甚至休闲娱乐的生活中没有正常表现出来,这是有问题的。因为生活会影响生命,生命落实在生活中,会被深化;生命落实在事奉中,也会得造就,但不是为了表现你的生命而事奉。这个关系如果能调理清楚,可能对我们、对其他事奉的同工都是提醒。以前我就是太注重事奉的表现,以事奉的表现来代替生命成长,代表对自我的认识,代表上帝对我的悦纳。有一首诗歌叫《灵里生活》:十字架上与主同死、同葬且同复活,如今活着的不再是我,主在里面占据一切。”这首歌非常能够表达一个事奉者的认识。

 

问:在访谈结束的时候,我们非常感恩,从您的经历中看到神很多的恩典,这些经历对年轻的同工和传道人会有很多帮助和激励的地方,最后是否可以请您对青年一代的同工传道人讲几句劝勉的话。

苏:最重要的是: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还有:生命、生活、事奉并重且互动;司布真说过一句话:“求主使我脱离复杂,进入你的单纯。”——越单纯越好,不要有太多其它的动机或目的,事奉主就是单纯的事奉,特别是不要事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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