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期刊 2023年06月号(总第94期) “空前的机会” ——1900年内地会年会上的一篇致辞

“空前的机会” ——1900年内地会年会上的一篇致辞

编译/亦文

 

1900年伦敦的内地会年会,如期在5月29日举行。整整一个月之后,6月29日,内地会第一批宣教士(伙伴差会瑞典圣洁会的十位同工)在山西朔平殉道,枭首示众。抚今追昔,更显得这次年会上的证道信息极具历史意义;而这次的主要客席讲员,乃是伦敦会负责海外宣教的干事汤普森牧师(Rev. R. Wardlaw Thompson)。

 

“中国这一宣教禾场的当前局势”—— 伦敦会干事汤普森牧师[1]

 

今天下午能站在贵会的讲台上,与你们共享这一年会的喜悦,并对在那庞大的宣教禾场服事的内地会同工们表达善意,乃是我极大的殊荣。

 

我代表一个多年深深关注中国的差会,来到你们中间。众所周知,我们是基督教新教差会中,第一个尝试为了神的荣耀而在那个国度服事的差会。[2]从那日直到如今,我们始终坚持在那个国度建造宣教事工,一份如你们的事工一样逐年稳步增长、持续拓展疆域、不断领受神祝福确据的事工。我们和你们的宣教士们在禾场相遇,相遇之际彼此有很多愉快的团契情谊,因而我欢喜地前来;不仅代表我自己,也代表我的那些同工们,对内地会伟大的服事表示最诚挚的善意,以及为神已经在中国内地会宣教士们的服事上所赐的丰厚祝福,对神深深地感恩。我也代表同工们献上恳切的祷告:过去的祝福,只是未来年月中、尚未在你们面前展开的更为丰富和完全之祝福的预尝。

 

神已呼召你们投入一项伟大的服事,神在过去的服事中祝福了你们。这是征途中一个少歇之处,不是为了放纵,而是为了更完全的预备,更彻底地认识等候诸位的伟大任务,以及神赐给诸位的伟大殊荣。

 

如今的情势如何?

 

好吧,先说一句,确有一时的不安。我们必须用“不安”这个词,虽然也因清醒地认识到在所有患难背后的那位神,而自我修正。今天下午来此聚会的路上,我看到给晚报做广告的海报上印着:“来自中国的令人惊恐的新闻。”其实,过去几个月来,我们一直收到从中国传来的令人惊恐的新闻,让人不得不为当前的局势感到不安。福音自入华之初直到如今,中国每年都动荡不安。在过去五十年里,任何一年都会在某地出现不同程度的迫害之事。而这次导致女王陛下政府和其他政府如此不安的动乱,似已传播覆盖了非常宽广的地区,也似是受到中国当局暗地的培植和纵容。可能对中国信徒而言,这正是承受极大患难的时期。他们中很多人可能会蒙召为基督而失去所有,甚至一些人可能不得不为基督而舍命。我们中那些已身赴禾场的弟兄姐妹,可能会在中国某些地区陷入极大的灾难,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会为基督殉道。因此,遍地不安。然后呢?可以这样说,在我所结识的圈子里,若是出于基督,没有一名宣教士未曾为基督舍命一事做好准备。若世人都可以为一个地上的君王付出一切,基督徒却没有相应的准备为基督舍命,我们着实是基督的士兵和百姓中可怜的样品(specimens)。论及为基督的缘故而害怕,是很可悲的话题,因那是更伟大也更高贵的服事。总是会有患难,但总应面对,神也会赐我们的宣教士朋友们以恩典的能力来面对;血色的迫害性统治,只能显明它始终所证实的——殉道者的血是教会的种子。神的事工将会因着中国的动乱而更进一步,更上层楼。一时的不安乃是更大的祝福的序曲,我们无需担忧。

 

本世纪以来大部分岁月,神都以最奇妙的方式在中国作工,而神的工也不会被中止。何等奇妙,祂打开了神州大地的辽阔疆域,以至于如今我们中有人得以站在讲台上,指着地图上远离日常通讯的偏僻省份告诉众人,宣教士们在那里服事、布道、把归信者组织成教会,在各方面为主的道路而预备。想一想,你们自己的宣教同工们花了多少年尝试进入封闭的湖南省,他们耗费了何等的努力,又经历了何等的焦灼。想一想,1890―1891年那段可怕的日子,在扬子江流域,在那个中国人排外情绪的中心,成千上万带插图的揭帖曾扩散到全国。[3]这些揭帖污蔑基督教,诋毁基督,竭尽所能散播有关基督徒的各种谣言,鼓动百姓把他们驱逐出境。想一想那些百姓定意引起的灾祸,想一想那个不论中国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基督徒和外国人都一律不能进入的省份。谁会想到,十年之内,湖南全省会对外开放。如今,本会在三湘一带的宣教区便有两百以上受洗的信徒。我们在扬子江流域的宣教区,已建成一处宣教站,其他四处也已购置了房产,并在长江沿岸的主要城市选定了宣教士常驻之地。循道公会的同工们进去了,长老会的同工们进去了,美国的同工们进去了,中国反对福音的最后大堡垒已从头至尾地开放。忠心的中国信徒,为了基督的缘故,冒着生命危险首先进入那里,基督教的文宣材料如今在该省处处可见,神也祝福了他们的劳苦。

 

因此,如今我们在中国拥有的是空前的机会,足以开展庞大且不断增长的事工。我不认为福音传遍中国是外国人的工作。只有中国基督徒投入福音事工时,中国才会被福音化。神赐我们作领袖的殊荣。福音将通过中国自己的儿女赢得中国,神将在中国兴起一个优秀的群体:一群信实、有能力、分别为圣的男女信徒。我们已经听到他们中的一两位,为祂在同胞中忠心服事,但是我们仍然有一个空前的机会,在那个伟大帝国的未知之民中成为领袖,也会在这份事工上得到丰厚的鼓励。你们已经听到了洗礼的统计数据。我认为,在呼吁大家注意洗礼数据的小幅增长方面,史洛恩先生(Mr. Sloan)[4]颇为正确,并且他在请求你们为此祷告一事上,也是对的。但是请容我说,我不认为我们应当把对事工发展的估测局限于洗礼的人数上。你们不知道做成了什么事。你们不知道在某些地区,必须投入多少预备,神的事工才能显出可见的迹象。我们绝不可把自己和统计数据捆在一起,也绝不可因统计数据而过度气馁。我们当做的,乃是祷告:1194名归信者中的每一位,都被基督的灵所充满,在耶稣基督里成为坚强、真实、纯全、信实之人,并因此在所处的环境中成为基督的见证人。

 

接下来,不妨想一想,要是这1194名新信徒中的每一位都为基督成了传道者,将会成就何等样的事。那些掌握当地人的语言、熟悉他们的思维、对同胞境遇的了解胜过我们所有人(我们再怎么设身处地都无法超越)、真正为主作见证的人,他们能为基督所作之工,胜过诸位从本国和其他基督徒国家差派出去的八百多人能做的。哦,我的朋友们哪,尽你们所能为这些归信者们祷告吧!

 

我们拥有一个空前的机会,从过去的成果中获得丰盛的激励,且为将来积累不可悉数的资源。对于宣教事工而言,正如对其他事工一样,所涉及的第一个问题似乎都是:“谁足以胜任这些事?”我们如何尝试,或曰如何预备才能满足摆在面前的巨大事工需要?谁能承担?然而对于基督徒的心肠而言,很快便有了答案:“我们所能承担的,乃是出于神。”(林后3:5)如果神呼召祂的儿女为祂作工,神会让他们认识到,他们背后乃是祂一切的资源,他们只需开口便能领受。我们在神里面有不计其数的资源,我们要做的一件事便是,当相信,当祂赐给我们的时候便领受。

 

译者感言:“永久性危机”时代的宣教

 

内地会和伦敦会是两个渊源颇深的“兄弟单位”,因此伦敦会的负责同工连续两年成为内地会年会的外请讲员。年会在5月底举行之际,从中国朝廷到地方各省所酝酿翻滚的仇外情绪,在万里之遥的伦敦也能感受得到。义和团运动平息之后,有人质询旅华外侨,尤其是宣教士团体,为什么未能审时度势,及早退出危险地区。海关总税务司赫德(Robert Hart)在“北京使馆——一次全国性的暴动和国际事件”一文中的分析,和汤普森牧师的判断惊人地相似:

 

不能说我们事先没有得到过警告。……即使那时有人大声疾呼,我们也不会在意,因为我们已经听惯了这种叫声,比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不在意,我们都认为那不过是中国式的叫喊:‘狼来了!’一直以来,每年,不,每个月,报纸或地方传言都像卡桑德拉[5]一样在预言灾难……所以毫不奇怪,很多人认为对义和团的恐慌和以前的事一样很快就会过去,义和团既不会对中国政府也不会对外国利益造成什么危害。当然与此同时,我们中也有一些人认为这次义和团的问题很严重,不过仍没有料到在秋天之前它就会造成威胁……[6]

 

因此,无论是内地会,还是伦敦会,在1900年中的聚会上,都没有撤离中国的计划。宣教士们并非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书呆子,或者是把头埋进沙堆的鸵鸟,而是始终戴着属天的眼镜,在万事中都能看到中国福音化的大契机。五口通商以来,中外关系一直在风雨飘摇的动荡中,宣教士要是等到海清河晏再进入禾场,恐怕永远不会踏足中国。福音使者进入中国本土之后的每一年,都会听到“打仗和打仗的风声”(太24:6),然而正是因为他们视抢救灵魂的机会胜过一切的动乱和危难,福音才有可能在中国最荒蛮、最排外的地方传开。

 

1870年“天津教案”之后,排外情绪由北及南漫延,内地会的宣教士曹雅直(George Stott)问他的新婚夫人曹明道(Grace Ciggie Stott),要不要坐船离开温州避避风头,曹夫人深知她无畏的丈夫提此建议主要是担心自己的安全,便回答说:“一旦离开这里,恐怕再也回不来了,我宁愿守在这里全心依靠上帝。”[7]可以说,很多深入内地的宣教士若不抱持这种静观其变的定力,怕是一年四季都会在逃亡和返回的路上奔波。

 

1853年,21岁的戴德生第一次去中国时,在利物浦的码头和母亲挥泪告别,母子两人都没有预期将来还能再见面。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新报到的宣教士接受培训时,询问老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国述职?”仍会得到非常严肃的回答:“你们去,是准备死在中国。”这些案例可以说都是汤普森牧师发言的背书:他所知的宣教士们都为赴死做好了准备。

 

汤牧师在内地会年会上发表这篇讲章三个月之后,便与其他赴华差会的领袖一起签署了“基督教新教宣教差会联合声明”[8],刊登在8月24日的泰晤士报(Times)上,重申福音入华的重要性。现今的世界,无论是疫情前、疫情中,还是疫情后,始终处于一个“永久性危机”的状态中;以至于 permacrisis(永久性危机) 这个单词在2022成为了年度用词。然而,德国历史学家莱因哈特·科斯卢克(Reinhart Koselleck)则提醒我们,人类已经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了至少230年。[9]整个现代宣教运动,就是危机时代的运动。即便时机最理想、最成熟的时候,也总是有人觉得离收割还早;但是在主耶稣的眼中,正因为危机四伏,世界各地的庄稼都已发白(参约4:35)。求主给我们同样的看见,无论得时不得时,都视之为“空前的机会”。

 

 

[1] “China as a Mission Field – The present Position. Annual Meeting Address by Rev. R. Wardlaw Thompson, Foreign Secretary of the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 China’s Millions, July 1900, 99-100.

[2] 伦敦会差派的马礼逊(Robert Morrison)是新教第一位赴华宣教士,1807年9月抵达广州。

[3] 指余栋臣在四川一带的长江流域发起的反洋教运动。

[4] 史洛恩是当时英国内地会的干事。

[5] 卡桑德拉(Cassandra)是希腊神话中特洛伊最后一位国王的女儿,具有预卜吉凶的本领。

[6] 收录于:赫德(Robert Hart),《这些从秦国来——中国问题论集》(These From the Land of Sinim”_Essays on the Chinese Question,叶凤美译(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1–2。

[7] 曹明道(Grace Ciggie Stott),《二十六年——曹雅直夫妇温州宣教回忆录》(Twenty-Six Years of Missionary Work in China),(台北:宇宙光,2015),37。

[8] 详参:亦文,<“痛定思痛”——1900年在华宣教团体对庚子教难的声明与反思>,《教会》84(2020年12月),2023年2月28日存取,/archives/201209.html。

[9]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22/dec/30/permacrisis-word-of-2022-2023-mental-health, 2023年2月28日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