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编辑部
编者按:“惟有基督在我们还作罪人的时候为我们死,神的爱就在此向我们显明了。”(罗5:8)被神如此爱了的教会,理当尽心尽力爱神,并且爱人如己。然而,因福音生出的爱心关怀事奉,却与宣讲福音形成了一种复杂的关系。教会在实践圣经在爱心关怀方面的教导时,也遇到很多问题,例如:是信徒自发地彼此关爱就足够了,还是教会应当自觉在整体层面推动?关怀弟兄姐妹具体的需要,与造就他们成为基督的门徒有何关系?当前城市教会群体的单一化、精英化,是否符合圣经?又应当如何服事教会中的弱势群体,使得他们能委身教会,而非越来越被边缘化?带着这些问题,本刊编辑采访了美国奥兰多华人福音教会的前主任牧师陈彪牧师和旭光师母。奥兰多华人福音教会成立于2000年,2008年转型成为长老制教会,现在会众将近两百人。虽然美国华人教会的处境与国内教会有很多不同,但他们在牧养和治理方面,有许多宝贵的经验可资借鉴。相信陈彪牧师和旭光师母在福音与爱心关怀方面的思考和教牧实践,会给我们带来切实的帮助。
本刊编辑部:您认为圣经中怎样教导福音与爱心关怀之间的关系?
陈彪牧师:在圣经中,爱和公义、善行和怜恤经常连在一起。当以色列被救赎了以后,神颁布律法让他们活出神的荣耀,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背景。在神的拯救这个大前提下,以色列的制度反映出神的公义良善。当马太福音中,耶稣回答哪一条诫命是最大的时,他实际上是把申命记6章和利未记19章连在一起回答,就是爱神并爱人如己。所以,我首先在利未记19章的脉络里,简单提几个地方。
利未记19:9说:“在你们的地收割庄稼,不可割尽田角,也不可拾取所遗落的。”同样,对葡萄园的果子也是这样处理,目的就是留给穷人和寄居的。接下来,经文谈到怜恤工人,不可拖延工价,不可欺压邻舍,对穷人和富人都不可偏袒。因此,当以色列人悖逆神,没有按照神赐给他们的律例典章来生活时,先知宣告神对以色列的审判,神责备以色列人,要求他们悔改,说:你们要学习行善,寻求公平,具体来讲就是解救受欺压的人,给孤儿寡母伸冤、辩屈。(参以赛亚书1章)以色列人有拜偶像的罪,也因着拜偶像,导致不能爱人如己,甚至欺压人。
“爱人如己”在利未记19章里被提到两次,第一次是18节说“你……不可以埋怨你本国的子民,却要爱人如己”,第二次是33-34节“若有外人在你们国中和你同居,就不可欺负他。和你们同居的外人,你们要看他如本地人一样,并要爱他如己”。 所以“爱人如己”不仅限于同族、有共同信仰的人中。因此,我感受到耶稣在好撒玛利亚人这个比喻中谈到“谁是你的邻舍”时,是从利未记出发的。当你发现“邻舍”并不局限在族人中时,你就觉察到几乎没有办法尽心尽力爱人如己了。所以在这个比喻中,耶稣把我们都圈到罪里,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新约教会初期产生执事的时候(使徒行传6章),实际上也面对着类似的问题:教会内部的一些边缘人群被忽略了。说希腊话的犹太人是外来的,说希伯来话的犹太人是本地的,当说希腊话的犹太寡妇的需要没有被照顾到,就在教会产生一个很大的反响,以至于使徒要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说,执事最初的职分就是做怜悯事工。长老祈祷、传道、装备圣徒,而怜悯服事由执事来担当,这就成为初代教会的一个结构。
保罗书信中很多处也谈到教会对内、对外的关爱:首先,圣徒之间彼此帮补,而且特别提到了照顾寡妇孤儿。保罗鼓励信徒照顾好自己家中有需要的人,不让他们成为教会的负担,以使教会能帮助那些真无依无靠的人。其次,天国的已然临到,应当要在教会中初尝到一些,教会是神的家,当说“我们是弟兄姐妹”的时候,不是一种纯属灵意义上的关系,物质方面的分享也应该体现出这种关系。第三,在你们当中的寄居者,跟你有关联的,虽然他不属于你的教会,也需要去关怀。牧师首先有一个祭司的责任,在北美传统的教会,牧师住得离教会很近(古老的教会有牧师公寓与教会相连),牧师会经常接待有需要的人,先帮助他们,然后把他们分到不同的地方去。
旭光师母:旧约中神子民共同体的“民法”,例如刚刚谈到的“收割庄稼不要割尽田角”,在今天应该怎样应用是需要我们思考的。另外,谈到新约中对怜悯关怀事奉的教导,我会想到主耶稣所说的:“因为我饿了,你们给我吃;渴了,你们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留我住;我赤身露体,你们给我穿;我病了,你们看顾我;我在监里,你们来看我。……我实在告诉你们:这些事你们既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太25:35-40)那这个“小子”到底是指的教会内部的弟兄姐妹,还是尚未归信的人呢?其实我们是不知道的,但是你真的去关怀他,传福音给他,就会产生归信者。我所了解的一些监狱事工就是在这句经文的激励下进行的。当然,很多时候服事不一定产生归信者,但是这样的事奉还是做在了主耶稣身上。
陈彪牧师:总体而言,神的作为和神的话语在神的属性里总是连在一起的。他藉着他的话创造了世界,接下来他的作为也彰显了他是谁。所以,如果我们把耶稣基督在世上治病、赶鬼、怜悯穷人看作是偶然的,可能就漏掉了整个旧约的脉络。主耶稣实际上是带着神的怜悯恩待这些失丧的、受逼迫的(有心灵深处的逼迫,也有身体上的逼迫,因为人被造有身体和灵魂);而当他赶鬼的时候,所表明的也是天国的权柄胜过黑暗的统治。耶稣基督在地上做的事都彰显出将来要发生的,我们说神的国藉着耶稣基督已经临到,那在今天的教会中,多大程度上能够实现这个已然的部分?多大程度上要一直忍耐等候到主再来?这真的跟我们的末世论有很大关系。灵魂的得救是发生在今生,身体的复活却是在主再来的时候,并且,耶稣确实是得了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那教会作为他的身体,得了多少?在罗马天主教错误地将教会放在中保的位置、宗教改革又重新将之归正之后,我们说政教分立,刀剑的权柄给了政府,属灵的权柄给了教会,教会拿着天国的钥匙就是宣讲福音。可是这个权柄在一些处境中,是否需要向其他领域发声呢?
近代的福音派在社会公义和传福音的关系上已经挣扎了很多年,基本上有五种不同的观点。第一种观点是最保守的,就是我们教会有讲道、有查经班就够了,其他不关注。第二种观点意识到神的话语是根基性的,但是见证也是需要的。没有见证的话,人们也不会归信,因此认为应该有怜悯关爱的见证,但关爱的目的只是引人归主,属于为话语的事奉服务的次要地位。第三种观点认为,神的道和他的作为是连在一起的(这基本是简河培[1]的观点),虽然好行为不是福音,而是福音的果子,福音的果子不能和福音混淆,但同时也绝不能分割。传福音应当包括话语的和行动的部分,它们是手牵手的。你信主就应该有生命的改变,产生出爱心关怀的行为,而不是你的爱心关怀只是为传福音的话语服务的。爱心关怀、行公义本身就是传福音的组成部分,它和话语的宣讲在祷告中联合起来。第四种观点则认为,社会公义和传福音两个是单独存在的。在联合事奉上,它们是伙伴,彼此互补。同时在教会事奉中,它们各自有着自身存在的价值和使命(这基本上是斯托得牧师的观点)。第五种观点是,既然神的国已经来了,那么我们现在主要做的就应该是爱神和爱人如己,我们的行为本身就是彰显神的荣耀,就是在传福音。这种观点实际上是走偏了,在天国已然未然之间,福音的传递必须要有话语的宣讲。
我的观点从第二种转向了第三种观点,是在神学院上宣教课的时候。一方面,被福音改变了的生命一定会活出一个公义怜悯、满有爱心的生活;另一方面,当真的去关心一个人的具体需要时,不可能不给他传福音。当然,也需要注意传福音有不同的阶段。所以,我觉得应当是带着福音的关切去关心人,因为你知道真能给他带来生命改变的是福音。另外,我们都知道人最需要的是灵魂得救,但是对于一个尚未归信的人,他认为自己身体的物质需要是最迫切的。因此,他有可能觉得你只是为了教会增长而关心他。然而,我们需要警醒,教会也确实容易陷入这种功利性中,会众甚至牧者们看到教会增长就很高兴,但新加入的人是不是真的灵魂得救了呢?
本刊编辑部:那您认为公义怜悯作为神国的特性,作为福音的果子,如何在当代教会生活中落实并体现出来呢?许多牧者认为在教会生活中彼此相爱是自然而然的事,不需要教会自觉、主动地去做,甚至建立相应的机制。您也是这样看吗?
陈彪牧师:其实我觉得这是有误区的。在教会中爱的流露不是自然的事,而是超然的事。人是天然的自我中心,爱那些不可爱的、跟你不同的人怎么可能是自然而然的呢?如果你不是特意去关注的话,你甚至根本看不见他的需要,你怎么可能自动地为他的需要去付出呢?
本刊编辑部:那你们是怎样在教会中具体落实圣经中对于爱心关怀的教导的?
陈彪牧师:我们在教会的“DNA”里设置了一些相应的策略,在教会整体的结构里,有长老和执事的分工,长老主要是在祈祷、传道和装备圣徒上服事,执事是在完成怜悯和推展事工上服事。此外,小组的结构里也要有所体现,我们教会有十多个团契小组,我们强调每个小组中都有三位分别担当君王、祭司和先知职任的同工。小组长主要是君王性的职任,他要计划怎样做;教导同工是先知性的职任;而关爱同工就是祭司性的职任,他需要关心人不同的需要,联络人的情感。如果在小组里面不把这些突显出来,那这部分的事奉往往很快就会消失掉。
弟兄姐妹有一些具体的需要,往往直接在小组里面就得到满足了:生孩子坐月子,小组会组织人送饭;生病了,小组的弟兄姐妹会帮助照顾孩子;需要金钱上的帮助,小组也会大家凑分子。比如说我们一位姐妹的亲戚出了意外,生命垂危,本人没有保险,小组中的弟兄姐妹就不记名地给她特殊奉献。虽然对于他们的需要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是对这个姐妹和她的亲属却产生了很大的属灵上的激励。有的小组比较小,面对一些状况解决不了,就会告诉其他小组,其他小组的弟兄姐妹有负担的就会参与进去。
当一些关怀需要上升到教会整体层面时,通常由关怀执事来协调,有时其他执事也直接参与带领,毕竟这是新约执事的主要事奉。有的时候执事会会委托某一位弟兄姐妹做召集人,在全教会范围内召集众人一起来帮助、关怀某个弟兄姐妹。
我们在十一奉献中抽取百分之五作为爱心基金(由于这个数额偏低,我们几乎每年都需要呼吁全教会针对特别需要做特殊奉献),我们把爱心基金分成三个部分使用:
三分之一是对教会会员的帮助。例如,如果弟兄姐妹失业了,我们会有一些规定来帮助他们。大部分人找到工作后会把这些钱还回来,他觉得教会里还有其他人需要,也有人不好意思接受,因为中国人是非常爱面子的。这也是机会,能一方面学习在福音里的谦卑和领受,另一方面学习对软弱者的包容和接纳。
第二个三分之一是对本地区其他教会的弟兄姐妹或者我们接触的慕道友的帮助。还有三分之一是普世性的。例如,我们曾经资助过一个非洲的孩子,也通过一个机构给大陆农村孤儿或留守的孩子助学金,我们目前帮助过五位儿童。
虽然有这些设置,但我们也会遇到具体分工合作的问题。我们教会有一个专门负责关怀的执事,但是其他执事中跟关怀有关的其实有好几个,例如团契的执事、本地宣教的执事、外地宣教的执事,他们的事奉很多是跟怜悯有关联的。但是大部分执事没意识到他是在一个怜悯的职分上。而专门负责关怀的执事又会觉得所有的怜悯事工都应是他负责的,别人参与的时候他就觉得乱了。所以,不仅结构上要有设置,也需要兼顾有机的部分。另外,在有些关怀事奉上,教会领袖还要敏感于接受关怀的人与施予关怀的人是否已经有了基本的熟悉和信任,从而使一些特殊的关怀更加到位。
我们不仅会在教会的报告事项里介绍当前有需要的服事,也鼓励大家主动去发现自己可以去服事的有需要的群体。但是,对教会的呼吁能有真正的回应的,还是教会对他们有过门徒训练和个人性的接触辅导、带他一步一步走的人。他成长到一定程度了,当听到某个需要的时候,心里就会有这样的回应。另外,也需要根据情况调整事工。例如,作为从服事学生开始的教会,我们每年都会迎接新生,最初的时候我们是做义卖,卖旧家具,但现在学生的需要改变了,比如他们需要群体关系或家的氛围,那我们就要调整接触点。所以,如果你做门训的话,事工会被带出来,但是如果你只是建造某一个事工,过几年人的需要改变了,那这事工自然就终结了。刚才我们讲关爱和福音的关系,当你把人建造起来、把门徒带领起来,他以整全的福音来看他的基督徒人生和教会事工的时候,他就愿意跟你跨越人与人之间的藩篱和界限,带着福音的关切去关怀人。
本刊编辑部:那这样在教会整体层面帮助弟兄姐妹的时候,会不会产生一些问题,例如有人会担心在帮助过这些人之后,以后类似情况都要去管。甚至有人会问这样公不公平?
陈彪牧师:会有。所以我们有一些相应的规定,比如关怀执事要根据情况提出议案,也有一次性帮助的金额上限等。教会需要制定相应的政策,不然就容易失去公正。同时,教会领袖也需要有胆量,在公平的基础上鼓励弟兄姐妹们参与,在他们都有负担的事上,被关怀者获得的帮助就会超过那些规定的基本线。在突发一些事情的时候,除了教会的政策之外,应该给他们一个渠道来训练和实践他们的爱心。比如说2008-2009年经济危机的时候,我们教会附近的学校有几个系被砍掉了,有的学生因此突然失去了奖学金,这时就有一个弟兄想要帮助这些学生。我们透过在学生会的弟兄姐妹找名单,把这笔钱分给了十个人(基本都是非基督徒)。其中有一个佛教徒回来感谢教会。虽然他说信仰佛教,还是参与了我们一上午的敬拜,我们也跟他传福音。(但之后他就搬走了,再也没来过。)所以,个案就需要个别处理。
还比如说,我们教会曾帮助过一个杂技演员。他是河南某个农村的孩子,才十几岁,在美国巡回演出期间训练时摔伤了,高位截瘫。先是美国教会的弟兄姐妹接触到他,后来辗转联系到我们教会。我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去看望他。他那时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后来我们就在教会呼吁有负担的弟兄姐妹去看他,但并没有作为一个事工特别组织起来,探访他的人都是作为个人去的,不过也都会介绍自己是奥兰多华人福音教会的。这个孩子有半年多的时间在医院里治疗,大家关心他,给他换衣服、洗脸、剪指甲、放音乐,做一些他喜欢吃的东西带去,也慢慢给他看一些福音视频。圣诞节期间我们的青少年在他的病床前给他唱歌,也给他过生日。后来有人带他信主,他也决定要受洗。他受洗那天,教会中曾参与服事他的弟兄姐妹都去到病房,唱诗,观礼,祝福。他病情稳定后医院就要送他回国,但他这种情况回国之后怎么继续治疗呢,怎么生活呢?我们就设了一个基金,也和他爸爸联系,保证这个账号里的钱都用在他的身上。我们教会一位弟兄恰巧认识德克萨斯州的一个退休医生,这个医生虽然不信主,但他对这个孩子有负担,就自费陪他到接收他的那个国内县城的医院,因为他要确认这个县医院具备护理他的医疗条件。这个孩子回去之后,我们又有一些跟进,他每几个月给我们发些照片,告诉他现在的恢复情况。但是我们没有联络到当地教会来接手,现在就不知道他什么情况了。对这个孩子的帮助其实是超越了我们教会的能力范围,但是我发现,当你付出的时候神会调动其他资源。这件事对我们的青少年也很有帮助,他们若不参与探访,时间都用在自娱自乐上了。
我们曾经有过几个个案,其实也是相当麻烦耗费心力的,但是我发现如果我们真的是回归圣经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不只是要完成一件事工,会产生更好的福音效果,长执们和弟兄姐妹们都会有成长。
本刊编辑部:对于关心弟兄姐妹的具体需要,也会有这样一种担心,认为被帮助的人会习惯接受别人的关怀,自己难以成长。你们怎么看呢?
旭光师母:对,如果他总是停留在接受帮助这个层面上,他会越来越自我中心,也经历不到福音带给他的能力。但是,我们接触一个人,肯定你要先跟他有连接点。你往往先会去发现他的需要,以此作为连接点,然后关爱他,带领他,慢慢引他到福音面前。比如说一个家庭面对教养孩子的问题,你以此为连接点来带领他成长的时候,目的是让他经历福音在他生命里面带来的翻转,然后具体地显明在亲子关系上,而不仅仅是满足他来找你要得到的你对他和他孩子的关怀。所以不是做不做的问题,而是如何做的问题。当你去关怀他的时候,如果只是提供生活上的帮助,或者是帮他解决某个实际问题,只是用一些技巧调整,那么他就没有真正经历到耶稣,没有经历到福音。其实在彼此相爱中,你要帮助弟兄姐妹不总是爱自己,当他以神为中心看其他人的需要的时候,他会成长。
本刊编辑部:那么你们在门徒训练中是怎么帮助弟兄姐妹以神为中心去看到他人的需要?
陈彪牧师:带门训的时候,不仅要训练他的读经祷告,也需要训练他做时间的管家、金钱的管家、恩赐的管家,而不是让他的教会生活与他的日常生活分割开来。否则他的行为若没有从福音里面出来,他试图成长的时候,也是割裂的人生。我们所使用的是一套称为“生命影响生命”的门徒训练课程,门徒不是个别地被带领,而是一群人一起成长。大家都会委身在门训中至少一年。他们有先后的次序,有的是初信者,有的已经比较成熟,你会带这些人跟你一同去探访、服事,他会观察你是如何传福音的。并且,你要训练某个人的时候,一定是要跟他产生关联,而生活上的关联是最容易找到和建立的。
旭光师母:在用这个模式以前,我也一直带门训,我可能约两个人一起读经,或者一起背圣经,或者是有个别的辅导,要求他有一些系列的学习,做一些拓展他生命的事情,然后会看到他生命的长进。但我发现,以这种方式训练门徒,他基本上只会关注自己的成长,很少有使命的意识和跟别人关系的意识。就算他有心学,将来他带领门徒的时候,也会照着你带他的方式带领,但是他带的这个人却不见得适合这种方式。而在群体门训的模式中,门徒会有丰富的观察,因为门训小组里有不同层次、不同文化的人,他既能感受到带领者跟自己的关系,也能感受到带领者跟其他人的关系。带领者也会训练他怎样讲一分钟见证,怎样去跟一个人交朋友以引起他的属灵兴趣,怎样问话。这些都会放在每一周的使命任务里。
本刊编辑部:刚才提到门训小组里有不同层次、不同文化的人,请简单介绍一下奥兰多华人福音教会主要服事的群体是哪类人?有没有比较特殊的群体?
陈彪牧师:我们教会刚开始的时候是查经班,后来也是以专业人士和学生为主要群体。最初我们是以团契的形式来发展福音事工,也就是说,你接触到什么样的人群,就邀请他参加相应的团契。但是到教会发展期的时候,教会买了自己的堂点,有了公开的聚会,不同的人群就都进来了。第一个出现的群体是餐馆服务员,这时你会发现,你想做一些服事他们的事工却做不起来。这些餐馆的打工者和我们的文化很不一样,他们听不太懂主日学的内容,主日崇拜后就走了,也不会参加我们周间的团契或者祷告会,就是无法融入。后来教会的弟兄姐妹就跟长老们商量该怎样帮助他们。我们决定在主日学的时间找一个房间给他们做团契,因为当时对他们来说,首先需要的不是很多的装备,而是有归属感、能留下来。教会有一位长老和一位姐妹搭配带他们,他们非常喜欢团契,很快就从五六个人变成十来个人。后来这个团契就起名叫“晨星团契”。
我们教会还有两个特殊的团契,一个是面向跨文化家庭的“恩典之家”,一个是服务行业人群的“双福团契”。有一些美国中年男士,多半是第一次或多次婚姻失败后,网恋了中国的女士(多半也都是有过婚史的),就把她们接来美国结婚。婚后这些女士特别孤独,婚姻也状况百出,丈夫就希望她们进入华人教会,至少有华人群体可以接纳她们。于是这样一群人就来到我们中间,我们觉得需要有人来服事她们。我们教会恰好有一对原来做宣教士的夫妇,丈夫是白人,妻子是华人,中英文都可以,所以他们就开始了“恩典之家”团契,每个月一次,在不同的家庭里聚会。在“恩典之家”发展的过程中也看到有一些张力,教会长执是比较被动的,虽然认为这个事情不得不做,但都不太主动把最好的资源投入进去。这些人看起来并不能为教会带来资源,因为你花时间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不大可能成为传福音的主力,大多只是接受服事,奉献也不会好,并且他们语言上有问题,能够双语服事的人也不多。所以,从功利的角度你不可能找这群人作为传福音的对象;但是,他们多么需要耶稣基督,多么需要关心和帮助,我们怎能视而不见?
服事的过程中,竟然有几个妻子信主了,他们的丈夫也成为我们的会友。目前“恩典之家”效法“晨星团契”,在主日敬拜后有团契。教会没有空余房间,就给他们一个前厅做团契场所,他们也很乐意参加。现在,这个群体成为教会几个主要接触慕道友的接触口之一。
在北美,华人教会比较关注留学生,但其实偷渡客在北美至少也有五十万人,其中很多人在餐馆工作。他们来教会起初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有利于拿到正式留在美国的签证。纽约有一个教会,叫做缅恩堂,大概有几千人,他们有专门给这些人传福音的事工。他们带了很多人信主,但是却发现这些人只要一搬到别的地方就流失了。因为在餐馆打工流动性非常大,这些人也不太可能礼拜天休息,并且很多华人教会其实并不知道该怎样做,也不想投入太多。今年暑假,缅恩堂有一个团队跟不同的教会合作,他们派两位年轻的传道人到我们这里实习,这两位传道人也是从这个群体出来的,他们每个礼拜去探访,去餐馆走访,邀请人来教会。因为他们很难主日来,我们就形成了星期一晚上的敬拜小组,称为“双福团契”。人数也不多,十几个人,教会里长老、执事也会轮流参加。
这时我们“晨星团契”已经有了两三年的基础了,之前他们主要是接受服事的,但是并不会向他们的群体传福音。经过这几年的成长,似乎神已经预备了他们,这次他们就被带着去探访。这些餐馆打工者晚上十点下班,所以聚会的时间在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这对我们正常上班族是很大的挑战,于是“晨星团契”就来服事,把这个当做他们传福音的管道,他们也带一些饭菜,想办法邀请一些其他的人,之后就看到有一些礼拜天不能来的慕道友陆陆续续来参加了。
现在这个团契还在初级阶段,但让我看到,当出现一个特殊群体的时候,你要为他们开始一个团契小组,透过这个小组甚至可能产生一个不同时间的敬拜。你与其把他变成白领,还不如来到他们当中。
我们没有办法功利性地设计这些东西。开始服事一个新的群体很重要,因为人以类聚,白领很难进到蓝领的圈子,蓝领很难进入白领的圈子。虽然我们刚开始是白领和学生的团契,但是随着这些年的发展,长执们都意识到教会已经成长为一个多元的教会。那么,对于教会的福音事工来讲,可能会由此发展出下午堂、晚间堂,因为原来的空间已经不够用。这就带来一些成长点。在使徒行传的原则里,当福音进入另一个不同的群体中就会产生这样一个结果。
本刊编辑部:那在“晨星团契”成长的两三年中,你们是怎样带领他们的?是不是也面对很多需要关怀的具体需要?
旭光师母:他们确实是有很多需要,例如家庭问题、亲子教育等等。我觉得还是要慢慢带着他们成长。他们的时间很有限,文化水平也比较低,所以成熟的弟兄姐妹就在电话中陪他们一起读经祷告。我们有一个姐妹,她约好 “晨星团契”的两个姐妹,分别在不同的时间给她们打电话,一起读圣经10-15分钟,一起分享收获和感动,然后问她们的需要,为她们祷告,鼓励她们,约半个小时结束。这样每天陪伴他们灵修。
因为有些人周五晚上不工作,有姐妹就带领他们用这段时间去探访。他们一起聚集、祷告以后出去,探访“双福团契”的弟兄姐妹,这实际上也是带他们进行门徒训练,参与事奉。
我们还有一位弟兄,在主日下午用一个小时教他们说英文,帮助他们看英文信,给他们解释一些法律的问题。所以,一些怜悯事工是个别性地做出来的,不是我们一开始就明白要做什么,我们的策略也是在不断地调整。
本刊编辑部:那现在“晨星团契”、“双福团契”跟教会的主体群体有更多相交吗?
旭光师母:少部分人对他们有负担就参与了对他们的事奉,大部分人如果能在主日爱筵的时候,主动地去坐在这些自己不认识的弟兄姐妹身边就已经不错了。任何教会的主流人群都需要刻意才能留意到边缘人群的需要。没有福音,一个群体根本不可能真正跨越自己的限制、特征,关怀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群体,只有福音的能力能拆除这个藩篱。如果真能在基督里成为一家人,这就彰显了神的荣耀,因为靠人自己是无法做到的。
陈彪牧师:我们教会每个月英文堂和中文堂有一次联合聚会。敬拜结束之后会有见证分享,其中有事工性的见证,也有个人性的见证,或者是被关怀的人讲教会对他的关怀。这是一个机会,可以让弟兄姐妹看到神在与他不同的人的生命中所做的工作。
本刊编辑部:虽然国内的教会跟海外华人教会在一些地方很不一样,但是我们也遇到类似问题。很多城市新兴教会是以白领和学生为主,教会中的其他群体很容易被边缘化,例如家政阿姨、保洁工人。我们也感受到服事这样的群体很有挑战,甚至会有意无意地忽略他们。那么,一开始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有必要用心地来服事这群人?
陈彪牧师:教会领袖肯定首先会面对圣经原则在具体处境中如何应用的问题。当我们说爱人如己的时候,是爱哪些人?基督有分这个类别吗?并且,从圣经来看,教会的群体应该是多元的,而非单一的。加拉太书3:28说:“并不分犹太人、希腊人、自主的、为奴的,或男或女,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哥林多前书12:14-25也说:“身子原不是一个肢体,乃是许多肢体。……神配搭这身子,把加倍的体面给那有缺欠的肢体,免得身上分门别类,总要肢体彼此相顾。”
另一个方面,当教会里有同工开始对某一人群有负担,他和你分享,你要支持他,而不是拒绝他,说这不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主要事工,我们就是做专业人士和学生的事工云云。有同工兴起后再开始事工,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则。
其实,边缘人群不一定都是底层人群,我们的青少年也是边缘人群。他们认识我们的时候,看我们是某个孩子的爸爸妈妈,我们也把他们看作是某弟兄姐妹的孩子,其中教会的盟约意识是很弱的。所以我觉得教会需要有意识和行动去跨越这样的文化藩篱。为此,我们首先推动每个家庭有自己的家庭敬拜,这太重要了。其次,是在教会层面突破这个界限。我发现运动是很容易连接不同文化的。我们在主日敬拜结束之后,会有一起运动的时间,父母和孩子一起打篮球、乒乓球、排球。
本刊编辑部:刚才你们一直强调两个词,一个是打破,一个是跨越。那你们觉得当教会出现这样的打破、跨越而多元的时候,会经历神怎样的祝福呢?
旭光师母:我们去餐馆探访的时候,也会邀请会众,比方说:一对没有车的实习神学生要去探访餐馆的人,需要有人开车带他们去,你作为会友是否可以请半天假给他们开车,跟着他们一起去,体验跨越不同人群、邀请陌生人来教会与他们谈福音的事奉?的确有人这样做了。他们回来以后说,自己以前根本就不知道怎样跟这个群体的人交往,去餐馆的时候也曾经想拿着福音单张去,但是却拿不出手,也讲不出来;但是跟着探访一次后,发现这并不难。现在有些会友会在周日聚会完回家的时候,沿路去几个餐馆邀请人来参加周一晚上的聚会,他们已经克服了这个障碍。这对于他们个人在传福音方面有很大的突破。
陈彪牧师:又例如,我们教会有十几个接待留学生的家庭。新生来到的时候,我们去接他们,然后他们会在这些家庭里住一两个星期。每天早上接待家庭会把这些学生送到学校,或者有其他人来接送,直到他们找到合适的房子。这些吃住都是免费的,所以学生们愿意住到教会的接待家庭里来。在这个过程中,就会发现一些已经是基督徒的学生,而尚未归信的学生也会对教会和信仰有一个较深入的了解。并且,这些接待家庭现在可能已经是中产阶级,会对80后、90后、00后有一些成见,而藉着这个机会他会了解这些学生,他被推动关注自己圈子之外的人。我觉得教会太容易变成内向型的了,而怜悯和爱心关怀其实是很好的管道,推动人不断走出对自我的关注。
不过,总体而言,参与到事奉特殊群体的主体会众的比例还是太低。这需要教会领袖有一个清晰的、受福音神学驱动的事工理念,与讲台、装备和小组学习具体配合。例如,在门徒训练和小组中,领袖们要刻意选择不同的材料,训练弟兄姐妹思想和设计具体的爱心行动项目。让我以两个都十分优秀的以福音为中心的小组材料做一个对比:保罗·区普等人的《人如何改变》和提摩太·凯勒的《人生中的福音》。由于《人如何改变》出自圣经辅导,关注个人在恩典中成圣,极力要把人从偶像和错误的行为模式中带出来,使人结出圣灵的果子。但如果教会只用这样的教材做门训,产生的门徒往往还是关注内在生命的成长,对外的视野和关注仍旧缺乏。然而,若配合上凯勒牧师的《人生中的福音》,就会有很好的互补。在这个材料里有一个更加广泛的福音神学的视角,不仅把深刻的福音神学与公义怜悯在教会和城市生活中关联起来,还经常推动组员去设想不同的社区关怀活动。
我们在北美的事奉十分有限,北美华人教会是在一个次文化的环境中事奉的,无论在社会接触面、环境、还是语言文化上,与中国大陆本土的教会都有很大的差异。其实,这些年来,我们发现有许多的城市家庭教会不仅在福音与爱心关怀的神学理念上有更新与突破,还在具体事工上有许多令人感恩的尝试。希望这个访谈能够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期待有更多同工分享他们在福音与爱心关怀方面的思考和实践。
[1] Conn, Harvie M. Evanelism: Doing Justice and Preaching Grace, P&R Publishing, 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