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期刊 2019年12月号(总第80期) 良心神学之缘起与内涵——以威廉·帕金斯为例

良心神学之缘起与内涵——以威廉·帕金斯为例

文/彭强

 

引言

 

马丁·路德在沃姆斯国会上与代表教廷的神学家辩论的结尾,特别地讲到说:“除非圣经指正我错了,除非理性指正我错了,否则我没有办法违背圣经所讲的,我也没有办法违背我自己的良心。因为违背自己良心的做法,既不应该也不安全,愿上帝帮助我,这就是我的立场。”这是石破天惊的一段话。马丁·路德在这里讲到两样东西。第一个是圣经。基督徒的生命当中,我们有一个外在的、客观的真理的权威——《圣经》。第二个是良心。圣经这一个外在的、客观的真理的权威,怎么成为我心灵中的权威呢?就是透过圣灵在我们良心当中的工作,圣灵与我们的心同证我们是神的儿女,圣灵与我们的心同证圣经的道是我们心灵当中的权威。从路德这一石破天惊的宣告,开始了我们所说的现代的良心运动。以五个唯独为标记的改教精神,可以说就是一场让人的良心不受制于各种各样人的规条、人的发明,而是让我们的良心归回到完完全全被上帝的道所治理的运动。

 

这一场良心运动,不断延展开来。首先应用在基督徒个人生命当中。我们读到宗教改革之后的很多殉道者的故事。他们殉道的时候为什么充满喜乐?因为他们里面有真实的与上帝和好的平安,有良心的确据。这是福音中的把握和确据。其次应用在教会的身份上,通过信仰告白和实践塑造群体的良心,我们可以从这个视野来理解宗派的产生。最后应用到政教关系以及基督教会和其他社群的关系中。

 

这个进程中,产生了很多美好的东西,但也有很多现代性的后果。比如最近很多国家同性婚姻的合法化,都是以自由的名义来进行的。在今天的中国教会,可以看到有很多人的良心被辖制,却也有很多人动不动就用“我的良心”来推卸责任或者为错谬辩解。我们需要回到一些根本的问题:良心是什么?良心问题的缘起为何?良心的教义如何应用?

 

一、缘起:良心与基督徒的自由

 

良心是什么?按照清教徒的定义,良心即是上帝放在人里面的道德意识。罗马书2:15说:“这是显出律法的功用刻在他们心里,他们是非之心同作见证,并且他们的思念互相较量,或以为是,或以为非。”这里的是非之心就是良心。然而因着罪的影响,人的良心败坏了,如提多书1:15所言,“在洁净的人,凡物都洁净;在污秽不信的人,什么都不洁净,连心地和天良也都污秽了”。福音的救赎,藉着基督的宝血把信徒的良心洗净了。希伯来书9:14说:“何况基督藉着永远的灵,将自己无瑕无疵献给神,祂的血岂不更能洗净你们的心(原文作‘良心’),除去你们的死行,使你们事奉那永生神吗?”福音的效用在信徒的心中,带来了救恩的确据:“我们既因耶稣的血得以坦然进入至圣所。”(来10:19)因此我们的事奉是良心中的事奉,“要存清洁的良心,固守真道的奥秘”(提前3:9)。

 

路德讲良心,有非常著名的作品《基督徒的自由》。加尔文讲良心,在要义第三卷19章谈基督徒的自由。而因着发展良心神学产生现代性影响的,则是清教徒作家威廉·帕金斯(William Perkins)。

 

我们要问,良心这一个观念在圣经有清楚的教导,但是为什么在改教运动的时候,这个议题在思想史中突然变得如此显著?而到了清教徒运动的时候,良心这个议题变成了一个核心焦点,原因是什么?我们知道,“人人皆祭司”的观念强化了所谓个人价值的问题。个人的价值、个人的独立思考、个人在上帝面前的领受,这一切伴随着“人人皆祭司”的这个观念扩展开来。基督教社会在过去可以说是在宽泛意义上的政教合一。而改教之后的一段时间,即使在新教国家,“谁的地盘,谁的宗教”也表明,宗教选择首先不是个体的选择,而是君王的选择。然而毕竟各个不同的信仰群体开始产生,各个不同的宗派开始产生,良心自由的问题就变得非常突出。我们常常说基督教信仰有一个特点,它是像种子一样的信仰。意思是什么?就是这个信仰所有的DNA都已经在圣经当中,已经在基督救赎的福音里面。但是这棵树是逐渐地、慢慢地长起来,按时候结果子。从神学的发展来说,在上帝所命定的时间,上帝的百姓来回应那个时代所面对的信仰问题,重新回到圣经当中来查考,重新回到正统信仰当中来查考的时候,整个神学的表达被重新塑造。良心自由的观念就是蕴含在圣经中的种子之一。

 

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中,不同的基于良心自由的敬拜群体不断产生,而公共权力又不断介入这样的进程,使问题变得更为复杂。政府的权力和基督徒的信仰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最初这个问题还不是问得那么清楚。在不断抗争的过程当中,最后仿佛一个小孩爬上了钟楼,不小心拉到了钟楼的那一根绳子,钟声就突然惊动了全世界。清教徒聚焦良心的观念,就是在这样子的脉络中产生的。

 

伊丽莎白女王上台之后,她开始在英格兰实行宽容政策。这个女王意识到一点,不管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都是英国的资产,都是人民。对她来说,什么是最首要的?最首要的是英国的强大。她开始在宗教上实行宽容政策。宽容政策的意思是什么?本质上还是君王本位的观念,意思是说,今天因着国家的缘故我不跟你们这帮人一般见识,只要你们宣誓效忠英国,那其他的咱们都好说。用简单的话说就是这样子的,和现代意义上的宗教宽容还有很大区别。伊丽莎白任命了一个教会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于1559年通过了一个法案,叫做《教会划一法案》,要求所有教会遵行。在这个法案当中,为了减少对天主教的敌意,添加了关于圣礼中的圣服的条款。正是这一个问题成为导火索,引起了清教徒的反对。清教徒从1563年开始了抗争。为什么是1563年?因为1563年有一个关键性的总议会,在那个总议会当中,圣公会党以一票之差胜了清教徒,要开始执行《教会划一法案》。这就引发了后来的良心自由的运动。

 

清教徒为什么反对关于圣服的条款呢?当时教会规定了在什么节日穿什么样的圣服。清教徒认为那是天主教的遗传,他们主张教会牧师应该穿日内瓦样式的长袍,主张废除跪领圣餐制,取消圣徒纪念日,取消洗礼的时候划十字。为什么呢?因为这些都没有圣经的依据,如果你们强加在我们身上,就是对良心的伤害。很有意思,当时的圣公党,就是拥护国王、拥护国教的这一票人就说:“拜托了,咱们现在好不容易迎来了这个安定团结的局面,咱们不要打破它好不好?”他们的基本逻辑乃是这样:这些事情关不关乎到我们的核心救恩问题,影不影响救恩呢?不影响。既然不影响救恩,那么这些事情毫不重要。只要有机会传福音,教会得以保存,那么我们就应当很满意了,赶快,谢主隆恩吧。清教徒的辩论是这样子的:好吧,既然你们说是无关紧要的,那么为什么要强迫我们去顺从?为什么我们必须顺从这些事呢?就如今天的教会里,很多人说,哎呀,这些事是无关重要的啦,只要为着福音的缘故,三自不要紧嘛,登记不要紧嘛,只要教会还可以传福音。跟希特勒的时代一样,那个时候的帝国教会就说,只要我们在教堂上插一面纳粹旗,只要我们宣誓效忠元首,然后元首就许可我们照样传福音,哈利路亚!事实是,从教堂门口插纳粹旗,到后来崇拜中持续不断地呼喊“希特勒万岁”,仅仅一步之遥。

 

清教徒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清教徒有一个代表叫约翰·胡珀(John Hooper),他的辩论是这样的:基督的教会里面,一切需要做的,要么是圣经明文规定的,要么是无关紧要的。而圣服不是圣经明文规定的,所以它不是基督教会所必须做的。他开始来界定什么是无关紧要的事。他说,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是,实行出来不造就人,若不行出来也不会叫人受亏损的事。所以呢,如果圣经没有说明,在不违背基督教信仰的前提下,各人可以按照良心自由去做,或者不去做。所以教会在实行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应该采取宽大的态度,不能强制执行。强制执行就会变质、就会被滥用,这些事就变得不再无关紧要了。换句话说,无关紧要的事,不代表不重要,然而这个事重要还是不重要,乃是信仰群体基于良心的判断,而不是由国家权力强制决定和执行。

 

冲突不断展开,背后的问题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些属世的、不属于教会的权力,他们从哪里获得权柄来干预教会这些属灵的事?谁有权柄决定教会的教义、治理和崇拜?对于伊丽莎白女王来说,清教徒这群人是不识相的人,宽容政策已经够意思了。清教徒这边说,拜托啦,咱们得说清楚,到底是谁给了良心的自由。我们的良心的自由,我们信仰的权利是谁给的?清教徒回到圣经说,我们的良心是上帝给的,我们的良心单单地受制于上帝的道。

 

二、威廉·帕金斯的良心神学

 

威廉·帕金斯出生于1558年,死于1602年。也就是说,清教徒的抗争开始的时候,他只有几岁。马丁路德算改教运动的第一代,加尔文算第二代,那么帕金斯可以归入第三代。可以说,他这一代沉淀了过去改教运动的一些基本的神学认信、基本的教会实践。但是他们要面对他们那一代的灵性状况、教会挣扎以及政教关系问题。根据传记作家的描述,他开始在剑桥念书的时候,鲁莽、亵渎、整天醉酒。后来上帝的恩典突然临到他,他谦卑下来,开始悔改。他自己写到,在那一刻骄傲开始被推走,一个可怜的罪人被带到上帝面前,来面对自己的堕落和无助。他从这个时候开始放弃罪恶的生活方式,寻求耶稣的拯救,并开始结出圣洁的果子。归信之前他在剑桥念数学,归信之后他转来学习哲学和神学。在剑桥学习神学期间,他认识了一群弟兄们(查德顿〔Chaderton〕、理查德·格林汉〔Richard Greenham〕、理查德·罗杰斯〔Richard Rogers〕等),这一群人后来成了剑桥的敬虔的清教徒群体。帕金斯1581年获得学士学位,1584年获得硕士学位。之后开始担任剑桥著名的教堂——圣安德烈教堂的传道人,也开始在剑桥的基督学院教书,还曾经做过基督学院的教务长。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传讲、他的写作、他对学生的指导,结出了丰硕的果子。他影响的学生里面包括了很多后来如雷贯耳的名字,理查德·薛伯斯(Richard Sibbes)、约翰·科顿(John Cotton)、约翰·普勒斯顿(John Preston)、威廉·艾姆斯(William Ames)等人。清教徒作家托马斯·古德温(Thomas Goodwin)写道,当他进入剑桥的时候,他的六位老师都曾经受教于帕金斯,并且还在传递他的教导。他还说,在帕金斯去世10年后,剑桥的人还在谈论帕金斯满有力量的事奉。

 

帕金斯去世十多年后,荷兰多特会议召开。帕金斯同时影响了英国清教徒、荷兰第二次宗教改革运动以及北美的清教徒。

 

传记作家常写到的是他对学生的带领。他在周四下午教导学生要理问答,其中最令他的学生震撼的是他关于十诫的教导。他辅导学生,经常面对学生属灵的低落。马可·肖(Mark Shaw)写到,他帮助那些受伤的灵魂,那些心中充满不安全感的人,他不断应用“神圣的预定”这样的教义来帮助他们。撒母耳·克拉克(Samuel Clarke)写到一个帕金斯的教牧实践的例子。一个已经被定罪的囚犯,正爬上绞刑架,看上去就如半死的人。帕金斯对他说,嘿,男人,你到底怎么啦,你怕死吗?这个囚犯承认比起死亡来说,他更怕死后会发生的事情。帕金斯说,你下来,你会看见上帝的恩典使你刚强。这个囚犯下来,他们一起跪下来,手牵着手。帕金斯开始带他祷告,如此大有功效的认罪的祷告,这个可怜的囚犯不断地流泪。可以确信这个囚犯被带到足够低的位置,甚至到了地狱的门口。随即帕金斯在祷告中向他展示了福音中的自由。克拉克写到,这个囚犯的眼睛被打开,看到他的所有罪恶的黑线被划掉,被为他钉在十字架上的救主的宝血的红线所取消。福音如此充满恩典地应用到他受伤的良心里,带给他里面的安慰,使他生出喜乐的泪泉。这位囚犯爬起来,爬上绞刑架,见证基督宝血的救赎,带着宁静承受了死亡。

 

帕金斯关于良心神学主要著作有几个。第一个是《关于良心的对话》(Discource),第二个是《良心的案例大全》(The Whole Treatise of Cases of Conscience),第三个是一篇小小的文章,《为良心辩护》(“A Case of Conscience”),还有其他一些文章如《我们怎么确知我们是上帝的儿女》。

 

帕金斯的《关于良心的对话》,可以说是他最重要的一本构建他的良心神学的书。他的目标是帮助人获得并且保持好的良心。这本书总共四章。第一章讲什么是良心,他给良心下了一个基本的定义。良心是人的思想或者理解力的一部分。人的理性有理论和实践两部分,而良心是实践理性的一部分。当我们的良心回应上帝的道的时候,深渊与深渊响应,我们的良心开始产生一种共同的知识,或者说是共同的见证,这也是保罗所说的,圣灵与我们的心同证。巴刻(J. I. Packer)给出的定义,与帕金斯差不多。巴刻说,对清教徒来说,良心是理性的功能,是一种自我认识和判断的道德能力,处理关乎对与错、责任与功过的问题,如同上帝的声音一样,拥有处理这些问题的权威。

 

在第二章,帕金斯讲到良心的责任。人的良心在人的心里面干些什么事情呢?两件事情:第一,在人的心里面给出见证,确定一件事情做了还是没做,这个很像我们法庭的“取证”;第二,良心在我们心里面传递审判,在我们里面判定这件事情当做还是不当做。帕金斯特别讲到,良心不只是带来今天的见证,良心也在我们的永恒当中见证。换句话说,良心的审判是上帝审判的一部分,我们今天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上帝藉着我们良心的判决,让我们不惧怕最后审判日的判决。而当我们活在这世上时,良心里面的挣扎的真实存在,向人的心见证上帝的真实存在。良心的审判是依据什么呢?依据上帝的律法或者福音。道德律对所有时代的人,都有良心当中的约束力,而礼仪律不再有良心的约束力。只有上帝的道,对良心有约束力。换言之说,你的良心什么时候是真正自由的?就是当你的良心唯独受制于上帝的道的时候。比如说,今天你面对一个外在的挑战,你说这个挑战让我很不自由,你想摆脱这种不自由,你开始选择说,好吧我就背弃我的良心,屈从一下吧。倘若我们了解良心的责任的话,你就知道妥协和屈从乃是把我们陷在良心真正的不自由当中。因为良心唯一自由的状态是什么状态?就是当我们的良心受制于上帝的道的时候。

 

第三章讲到良心的种类,这里讲的对我们今天的教牧辅导非常有帮助,良心分为好的良心和坏的良心。好的良心就是,正确地依据上帝的话语来进行申辩,带来安慰,享有良心的卓越、良心的良善、良心的尊严,它不是扎根在指控当中,而是扎根在圣灵、我们的心藉着上帝的道为我们的辩护当中。所有的人都犯了罪,必须重生才可能有好的良心。好的良心带给基督徒真实的自由和救恩的确据,而基督徒的自由意味着,免于律法的严苛要求、咒诅和定罪的自由。帕金斯花了更多的篇幅来探讨救恩确据的问题。我们活在这世上,可不可能有救恩的确据,有得救的把握?他说藉着我们的良心,我们可以有绝对可靠的确据,可以有这样的确据——我们的罪得赦免,可以有这样的确据——圣灵把那永远的生命赐给我们。我们宣告这一点是因着什么原因呢?因为上帝的话语里面清楚而确定的原则,然而罗马教宗的拥护者否定这一点。而我是如何确知我有这个救恩的确据呢?是圣灵藉着福音在我们里面的工作。圣灵怎么藉着福音来工作呢?帕金斯给出一个三段论:每一个相信的人都是上帝的儿女,而我相信,因此,我是上帝的孩子。这是圣灵通过上帝的话语,也就是福音的道,在人的良心当中发挥的效力。

 

讲了好的良心之后,他又讲了不好的良心。不好的良心是什么呢?不好的良心指那些死的和不安的良心。死的良心有两种状态:一种是沉睡的,不论人干了多么糟糕的事情,它永远不指控人的罪;另一种是大部分时间是沉睡的,而一旦被激发起来,它就像野兽一样。还有不安的良心。不安的良心,就是在人里面翻来翻去没有平安的良心。有4种不安的状况。第一种状况,是当我们的确做了不好的事,良心在里边指控,引起不安。第二种状况,有的时候我们可能太被周围人的声音所牵引,这个声音在我们里面,发出强有力的指控。这种时候,我们的良心可以说是纠结的良心或者叫受伤的良心。还有第三种状况是错误的良心,当人做的事情是对的,良心却指控,他自己以为的那个良心指控他,这个是错误的良心。还有第四种是自以为是的良心,比如有的非信徒,他们做了一些好的事情,他们离世的时候觉得心安,我做了这样,我做了那样,至于我是否认识上帝,我是否敬拜上帝都没关系,我肯定到天上去。为什么这也是不安的良心呢?因为事情虽然是做得对的,但是他的动机不是为了荣耀神的目的,所以这个人仍然没有好的良心。可以看到,帕金斯对良心议题的关切与教牧实践关联很深。

 

在对话录的第四章,帕金斯讲到关于人的责任。人最优先的责任是什么?是要拥有好的良心。好的良心是圣灵在我们里面超自然的工作。那么,人在这里面有没有责任呢?为了拥有好的良心,人有一些在福音中的责任。第一种责任,我们要预备我们自己。预备我们自己的意思是什么,就是我们要好好地了解律法当中的详细知识。换言之,我们对上帝的道要有一个整全的认识,免得我们遇到每一个事情的时候,我们都在上帝面前说:“上帝呀,不知者不怪罪。”你千万不要说不知道,我们要预备,我们要了解律法的知识,了解上帝整全的道,了解律法的审判,然后我们也要用律法来郑重地在良心当中解释我们自己,为过去的过犯罪孽忧伤。这是预备的工作。第二个是在良心当中纠正,或者医治我们自己,就是我们要应用基督的福音在自己的生命当中。我们要了解,基督祂已经为我的罪而死,这样的救赎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怎么把它应用在我的心灵当中。当福音被传讲,我们在信心当中开始领受,这个时候纠正和医治就开始在生命中临到。第三个责任,就是归正。归正是上述两步的结果,我们的良心被归正。从一开始就做工的上帝,祂差遣圣灵进入到我们的良心当中,带来属天的甜蜜的见证,祂给我们确据,给我们里面的把握,就是我们的的确确已经与上帝和好。我们需要寻求被更新和被归正的良心,它在今生伴随你,在死亡的时候伴随你,在最后的审判和永恒当中伴随你。而邪恶的良心是一个人最大的敌人。

 

一旦拥有好的良心,我们还需要持守,免得背离上帝的旨意。而要保守好的良心就需要保守得救的信心。怎么保守我们在得救的信心里面呢?通过每日的祈祷、每日的悔改,来持守在这得救的福音里。好的良心不容易保守。好的良心是人心灵当中最柔软的部分,就好像眼中的瞳仁,最小的罪都可以伤害它;不只是伤害,甚至如同让人失去视力。

 

我们保守好的良心,就能够享受圣灵所赐的其他美好的礼物。好的良心和神的其他恩典是绝对相关的,若失去一个,其他恩典也无法保留。良心死了,其他的恩典都不会有。良心不安,其他的恩典也都不会有。

 

以上是帕金斯《关于良心的对话》的一些基本要点。在《良心的案例大全》中,他处理了一些特定的良心的案例,涉及到人与自己之间、人与神之间。第一部分强调得救的信心和良心的关系,包括信徒如何确信自己救恩的良心,当他们跌倒的时候如何重建。接下来他从约翰一书来处理良心问题,他说,使徒约翰写这本书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保守信徒在好的良心当中,里面涉及很多良心挣扎的问题。他如此概括约翰一书的信息:1.与神相交带来无可置疑的确据(约一1:3-7);2.每一个上帝在基督里领养的儿子都无可置疑地得救(约一3);3.认识上帝的爱提供了救恩的确据(约一4:9),这种爱通过爱神和爱弟兄彰显出来。“上帝差祂独生子到世间来,使我们藉着祂得生,上帝爱我们的心在此就显明了。”(约一4:9)

 

他还有一篇文章《为良心辩护》。他在其中也是应用约翰一书的信息处理一个问题,就是一个人如何确知或者不确知我是上帝的孩子。他认为使徒约翰在其中回应了信徒心中的挣扎,帮助他们建立救恩的确据,恢复良心好的状态。

 

三、对帕金斯良心神学的一些分析

 

1、首要关切是救恩的确据

 

我们一路了解下来,帕金斯的良心神学的首要关切是什么?是救恩的确据的问题。今天当人们谈到良心的时候,马上指向社会公义的问题。但是请允许我来提醒大家,在以帕金斯为代表的清教徒那里,良心的问题首先不是指向社会公义的问题,良心的问题首先是一个在上帝面前的问题,也就是说,首先不是关乎人与人的问题,是关乎人在上帝面前的状态的问题。为什么这一提醒非常重要?今天的情形是,看到任何不平的事情,我们说“好,该出手时就出手”,完了之后我们就开始说“这是良心的行动”。但我们要问,当为不公义出手的时候,在何种意义上可以被称为良心的行动?在何种情况下是奋锐党人的行动?对帕金斯来说,谈到良心问题的时候,首先是一个在上帝面前的状态,我们自己是否有得救的确据,我们是否重生,是否活在好的良心中。

 

从宗教改革的历史脉络来说,帕金斯算第三代。第一代和第二代有着福音的热忱、战斗的热忱。而对第三代来说,死的正统就是他们所要面对的迫在眉睫的陷阱,不断归正的需要不仅在教会层面,在个人灵命层面也是如此。什么叫做得救呢?你怎么确认一个人得救呢?得救是不是仅仅意味着你在头脑当中认同圣经的一些真理?认同圣经的真理,是不是就等于得救?不是!在改革宗神学当中,非常清楚地区分了,什么叫做“知识性的信心”,什么叫做“神迹性的信心”,什么叫做“历史性的信心”,什么叫做“得救的信心”。得救的信心是上帝的圣灵藉着在良心里面的工作,是圣灵所赐下来的超自然的礼物,知识性的信心变成我生命里面的真理,耶稣的舍命不只是一个外在的行动,圣灵让我认信并经历“祂是爱我,为我舍己”(加2:20)。

 

为了抵挡教会中死的正统,也就是越来越多的挂名基督徒,清教徒开始注重圣洁生活的追求,也就是活出与蒙召相称的生活。你知道当我们强调圣洁生活的时候,一定会强调罪的问题;但是当我们强调罪的问题的时候就有不平衡的危机。倘若只是讲罪,所有的人离开的时候都是捶胸、没有盼望,若不宣讲福音中的赦免,就没有良心中的自由。当清教徒开始来关注罪的问题,带着对罪的强烈意识,如果没有伴随着对良心的辩护、没有伴随着良心的真理的建立,后果非常可怕。这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帕金斯处理良心问题的时候,其首要的关切是救恩确据的问题。

 

我们如何确知我是上帝的孩子呢?你有把握吗?帕金斯把它植根于上帝的圣约。上帝对我们的拣选,上帝对我们的爱,不是此时此地凭我们的感觉来决定的,而是在于圣约当中的拣选。而这个圣约之所以有保证,不是因着人的信实,而是因着上帝的信实和应许。

 

在帕金斯看来,救恩的确据,扎根在三个根基上面。第一个是上帝圣约中福音的应许。意思就是,上帝是美善的上帝,祂应许说爱祂的百姓,祂就爱他们到底;祂应许日子如何,力量也如何;祂应许说你们所受的断不会过于你们所能承受的。这些都是上帝在福音中的应许。那个应许不只是认信的时候得赦免,也是走成圣路上够用的恩典。第二个是圣灵和我们的心同证我们是神的儿女。这就是圣灵的工作。他说,只有那些悔改,并且唯独相信耶稣基督救赎的人是上帝的孩子。而唯独透过圣灵那恩典性的工作,我悔改且信靠了基督的救赎。第三个就是成圣的果子。帕金斯用了一个很妙的比喻,他说,成圣的烟雾必须要从恩典之火中升起来。恩典的火在我们里面燃烧,一定会有烟雾起来。这烟雾是什么?就是成圣的果子。

 

当然,第一个是最重要的,就是上帝圣约当中的福音的应许。而所有这一切都是透过圣灵的工作落实在我们的生命当中。好的良心的状态,乃是无亏的良心建立在救恩的确据这样的坚实基础上。帕金斯把良心问题与救恩的确据相连,回应了他那个时代基督徒属灵的状况。

 

2、良心与信心的操练

 

既然得救的信心和成圣都是上帝超自然的工作,那是不是意味着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恰好相反,正是因为有上帝的工作在我们里面,我们要操练信心。帕金斯的良心神学花很多精力处理信心的运作的问题。

 

那么救恩的确据和信心之间是什么关系呢?帕金斯有时候把信心跟救恩的确据等同,有时候他又说信心与救恩的确据是两回事,而救恩的确据是信心的果子。帕金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分呢?有学者这样解释,说当他把信心跟救恩的确据等同,强调信心的确据,乃是针对天主教,反对天主教的功德说;而当他说救恩的确据和信心有分别,救恩的确据乃是信心的果子,他乃是针对早期的改教家。而周毕克(Joel Beeke)牧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察,我觉得这个观察只有荷兰改革宗的人才能观察到。论到救恩的确据和信心之间的关系,帕金斯为什么会有两种用法?周毕克说,第一种,乃是指人在客观意义上的救恩的确据。帕金斯这样用的时候,乃是要帮助一个罪人确信自己的罪是可赦免的。比如说有一个人,当他开始来寻求,生命中充满担忧:“像我这样子的人,上帝会不会赦免我?上帝会不会在祂的福音里面接纳我?”这个时候你需要帮助他明白客观意义上的救恩的确据,让他知道上帝的约是建立在祂的主动的福音恩典当中,而不是建立在我们的感觉上。从这个意义上,义人必因信得生,救恩的确据和信心等同。而另外一种是主观意义上的经历救恩的确据。这个人满有确据,圣灵使罪人相信,因着基督的缘故,上帝的确已经赦免了我所有的罪。这是一个主观意义上的经历性的救恩的确据,这种经历是信心的果子。

 

跟所有清教徒一样,帕金斯相信信心是上帝超自然的礼物,是上帝赐给罪人,帮助罪人用这样的信心来抓住在基督里的救恩的应许。帕金斯相信信心的对象不是罪人,或者我们人所谓的曾经某种奇异的经历,或者是信心本身,信心的对象唯独是基督。信心看见基督,首先看见基督在十字架上的牺牲,借此经历罪得赦免;信心看见基督,其次是学习来经历祂,从祂那里获得力量来面对试探,获得在苦难的风暴中的安慰;而最终在基督里我们获得今生和永恒我们所需要的一切。

 

帕金斯的思考是在教牧实践现场的思考,他要帮助教会中软弱的信心。他分析信心的运作,认为信心的运作有五个不同的程度。第一个程度,是透过上帝圣灵的光照来认识福音。上帝透过圣灵的光照让我们认识了福音,你的眼睛开始被打开了。第二个程度,人在福音的光里开始期望得蒙赦免。第三个程度,是开始饥渴并且切慕上帝在基督里为我们提供的恩典。第四个,开始来靠近恩典的宝座,开始逃离律法的可怖,来抓住基督,求上帝悦纳自己。最后第五个,透过圣灵的在我们里面大有能力的劝服,把福音中的应许,应用到自己身上。

 

区分了信心这五个程度之后,帕金斯开始把它运用在教牧实践中。他说,在教会中有软弱的信心和刚强的信心。软弱的信心是什么呢?软弱的信心就好像是芥菜种子,它被光照的知识程度低,应用福音的应许的程度也比较低。换言之,用前面的五个程度来说,就是第一个(通过圣灵的光照来认识福音)和第五个(透过圣灵的劝服把福音中的应许应用在自己身上)这两个方面比较低。但是,他鼓励这些软弱的信徒说,上帝不轻视最小的信心,信心的火花,上帝不轻看。他鼓励这些软弱的信徒,你们要更殷勤地运用上帝所提供的蒙恩之道来增强信心,让软弱的信心得以坚固。他们需要默想上帝的话语,郑重地祷告,以及使用其他信心的操练来激发信心。对帕金斯来说,软弱的信心也是确定而真实的劝服。帕金斯的这个区分对我们是非常宝贵的提醒。上帝不轻视信心最小的火花。我们需要分辨,这个人真的是软弱吗,还是对福音根本就不信。

 

而刚强的信心是什么呢?就是基督徒更加坚固地抓住基督,产生完全而坚决的信靠,知道上帝爱他,上帝提名召他,供应给他在基督里一切的恩典直到永恒。这种信心,又被称为完全的确据,宣告上帝的应许是我个人生命所拥有的,是透过基督的工作,是透过默想,透过圣灵在心灵中赐下的确据。

 

帕金斯如此处理信心和良心之间的关系,可以帮助信徒建造自己的良心。首先在软弱的信心中,上帝的应许已经被看见,然而信徒还没有自由地在良心中运用这样的应许,需要学习把福音的应许应用在良心中。其次帮助软弱的信徒走出绝望,鼓励他们相信软弱的信心仍然是真实的信心,中保基督为他们辩护,良心不再定罪,而是催促他们快跑投奔基督。最后每个信徒都必须寻求刚强的信心,然而典型的情形是信徒不会一开始得着,而是需要经过一段时间,他才能持续保持在上帝和人面前好的良心,经历上帝在基督里的爱和怜悯。

 

良心神学带出三个指向。第一个指向是个人敬虔层面,灵魂深处闹自由乃是发生在良心中,既然得以自由,就不要再被奴仆的轭辖制。良心即自由。我们今天这一讲主要聚焦在这个层面。第二个指向是教会生活,我们既得以自由,所行的就当与蒙召的恩相称,在良心中负责任,甘心委身服事。良心即服事。第三个指向是基督徒在公共社会中的见证。良心即受苦。我们后面两讲将涉及第二和第三个指向。第二讲讲良心神学带来教牧实践的范式转移。第三讲讲良心神学对公共生活的影响。

 

参考文献

 

约翰·范泰尔。2011。《良心的自由:从清教徒到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张大军译。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

 

钟马田等。2011。《清教徒的脚踪》。梁素雅、王国显、陈知纲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

 

帕金斯。《关于良心的对话》(Discource);《良心的案例大全》(The Whole Treatise of Cases of Conscience);《为良心辩护》(“A Case of Conscience”)。于Early English Books Online Editions(EEBO),此数据库需特定IP方可登录查阅。

 

Joel Beeke. “William Perkins and his greatest case of conscience.” 来自周毕克博士的一个学生发给笔者的文章。

 

Joel Beeke and Stephen Yuille. 2015. Williams Perkins. UK Welwyn Garden City: EP Books.

 

[1] 本文由作者依据他2015年7月在华西归正神学论坛的讲座录音修订而成。——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