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克·马科维茨基(Mark Makowiecki) 译/述宁 校/梁曙东
引言
保罗是唯一明确提到亚当预表基督的新约圣经作者,因此人们有时会认为,爱任纽在进一步发展这一教义时,在很大程度上,甚至完全建基于保罗的基础。[2]例如,让·丹尼卢(Jean Daniélou)声称,爱任纽将保罗关于耶稣是新亚当的“零散论述”整合到了一个强有力的神学体系当中,[3]而约翰·范马伦(John VanMaaren)指出爱任纽在讨论亚当预表基督时经常使用保罗的经文,因而得出结论,认为爱任纽关于这问题的教导“源自保罗,且高度依赖于保罗”。[4]
虽然保罗的著作确实包含“新亚当”的教义,而且爱任纽无疑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保罗的著作,但这位二世纪的主教经常超越保罗的论述这一事实也引出了几个问题:他在这一问题上的教导是否完全归功于保罗?或是他用自己的见解补充了保罗的“新亚当”教义?又或者他从另一位使徒那里了解到了亚当预表基督?爱任纽在论述耶稣是新亚当时,似乎使用了保罗以外的材料,同时又坚称他所传授的只是“使徒所传授、教会所传承”的内容,[5]这无疑更支持最后一种的可能性。
重演(Recapitulation)的教义
在考虑爱任纽论述亚当预表基督时还可能参考了谁的观点之前,我们需要先研究一下与亚当预表基督密切相关的教义,即重演的教义。
重演教义得名于保罗以弗所书中的以下经文:“(父神)……叫我们知道祂旨意的奥秘;……使天上地上一切所有的,都在基督里面ἀνακεφαλαιώσασθαι( ‘同归于一’、‘总结’、‘重演’)。”(弗1:9-10)根据爱任纽的说法,该教义是使徒福音宣讲(the apostolic kerygma)的关键组成部分。[6]然而,全面阐释该教义如何发挥作用,以及它为何在救赎方面必不可少,这项任务在很大程度上落到了这位里昂主教的肩上。
基督重演万事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祂亲自重演了第一个人。这必不可少,因为亚当“一次的过犯,众人都被定罪”(罗5:18),“在亚当里众人都死了”(林前15:22),人类就需要一位新的亚当,祂能为过犯赎罪,并通过将我们纳入祂得荣耀的身体,从而恢复我们与上帝的相交,使我们活在上帝面前(参罗6:34;林前15:22)。
经上记着说基督重演亚当是发生在两个层面上。首先,道在身体意义上重演了第一个人,不仅是从亚当的族裔而生,甚至还有“同样的出生”。[7]事实上,爱任纽说,“正如最初受造的亚当从未开垦的处女地获得了他的身体”,道也由一位处女所生,因此祂的诞生就是一种对亚当的重演。[8]他说,这种身体方面对亚当的重演非常重要,因为这意味着罪可以“藉着曾经被罪主宰的同一种血肉之体”被消灭(来2:14、17)。[9]换句话说,道在身体方面变成了亚当的样子,这是“通过亚当‘战胜’因着亚当让我们所受苦难”的先决条件。[10]其次,耶稣重演亚当就是祂仿佛“再次活出”(re-living)亚当的生命。这“再次活出”在祂重演亚当之死那一日时达至高潮:在重新进入那园子之后,祂顺服地死在木头(tree)[11]上,就这样消除了人从前因着那树(tree)而生发的不顺服。[12]约翰内斯·夸斯顿(Johannes Quasten)很好地总结了爱任纽提出的这一教义:重演是“在基督里承接从起初以来发生的一切。上帝恢复祂早先的计划……这计划是因亚当的堕落而中断的,并再次着手去做从起初就计划的全部工作,在祂的成为肉身的儿子——第二亚当身上更新、恢复和重组这工作。”[13]
爱任纽:受约翰影响的神学家
尽管爱任纽的重演教义明显包含许多保罗元素,但他在阐释这一教义时多次提到“道”,因此就带有明显的约翰色彩(参约1:1、14)。因此,爱任纽关于“新亚当”的材料包含保罗以外的元素,这就有可能来自福音书作者约翰,他在《致弗洛里努斯的信》(Letter to Florinus)中可能提到了后者。他在回忆小亚细亚的坡旅甲(Polycarp)[14]时写道:
因此,我甚至能够清楚地描绘:坡旅甲坐下来与人谈话的地方,他的来去,他的性格,他的样子,他与众人的交谈,他如何提及自己与约翰和其他见过主的人之间的交流。他回想他们的话语、他们对主及其奇迹和教导的言说。这些事情,坡旅甲直接听自那些亲眼看过生命之道的人,而且与圣经完全相符。当时,藉着上帝的怜悯,我热切地聆听这些,并且不是记在纸上,而是刻在心里。因着上帝的恩典,我不断地反复思考这些。[15]
因此,坡旅甲会把约翰等人关于基督神迹和教训的教导转述给爱任纽,同时说明这些讲论是如何与圣经一致。如果这位约翰确实就是福音书的作者(不管他是西庇太的儿子还是那位长老),那么爱任纽就有幸继承了他关于“律法和……众先知”(约1:45)对基督的解释讲论。在这种情况下,爱任纽的著作应该包含相当比重的约翰神学,即我们在第四卷福音书中所看到的神学。
创世记与约翰福音的对偶交错结构(Chiasm)
但有什么证据可以表明爱任纽的重演教导部分来自约翰的教导,而不仅仅是保罗教导的“约翰化”版本?下面这段文字出自《使徒传道之实证》(Demonstration of the Apostolic Preaching),其中包含了一些线索,它们在根本上揭示了约翰福音中的重演教义与亚当预表基督是如何发挥作用,这可以表明爱任纽在这些问题上的大部分认识都来自耶稣所爱的那个门徒。这段话这样说道:
因此,圣父上帝何等地怜悯:祂派遣祂创世的道,当祂来拯救我们时,祂设身处地、进入我们曾在其中失去生命的处境;祂松开了囚禁我们的捆绑……就是松开了辖制我们的那些捆绑。[16]
这一说法的第一个方面,即成为肉身的道“设身处地、进入我们曾在其中失去生命的处境”,明确无误地提到了亚当在伊甸园中的困境。简单地说,爱任纽是说耶稣让自己置身于创世记第3章亚当的处境中。既然只有约翰说到关于道来拯救我们(参约1:14)、进入园子(参约18:1)、除灭魔鬼的作为(参约一3:8),那么爱任纽的主张基于约翰的教导,应该就是显而易见。这样就产生了两个问题:
- 在约翰福音18:1,耶稣从进入园子的那一刻,是否就在重演如创世记第3章所述的亚当的经历?
- 如果是这样,约翰福音18:1之后有什么迹象表明,耶稣正在解除辖制亚当及其后代的“囚禁捆绑”?
关于后一个问题,创世记第3章提出了五种行为,可以解释为是“囚禁捆绑”或“魔鬼的作为”。第一种捆绑源于亚当犯罪的决定,他不顺服,吃了那果子(参创3:6)。其他捆绑也很快随之而来:亚当因羞愧而穿上衣服(参创3:7);因恐惧而躲避上帝(参创3:8);为了推卸自己行为的责任而责怪妻子(参创3:12);蒙羞被逐出伊甸园(参创3:23)。
回到约翰福音第18-19章,我们可以看到耶稣进行了一系列反向活动,共五次的反向行动(counteraction):祂进入园子(参约18:1);祂直面祂的仇敌(参约18:4);祂承担责任,让同伴免于遭难(参约18:89);祂被剥光衣服(参约19:23);祂顺服地喝下那醋的“杯”(参约19:30,18:11)。只要将创世记3:8和3:12,以及约翰福音18:4和18:89归到一组考虑,亚当的行动(如七十士译本所述)和耶稣的反向行动就构成了我称之为“创世记—约翰福音对偶交错”的对偶交错模式。[17]以下是简约版本:
(A)亚当悖逆,吃了那果子(参创3:6,2:16-17)
(B)赤身露体的亚当遮蔽自己(参创3:7)
(C)亚当躲避上帝,责怪他的同伴(参创3:8,3:12)
(D)亚当离开伊甸园(参创3:23-24)
(D’)耶稣进入一个园子(参约18:1)
(C’)耶稣直面他的仇敌,让同伴免于遭难(参约18:4,8-9)
(B’)穿着衣服的耶稣被剥光衣服(参约19:23)
(A’)耶稣顺服地喝下醋(参约19:30,18:11)
这一对偶交错结构传达了这样一种观念:耶稣是一位“新亚当”,祂反向经历亚当的堕落。[18]耶稣从对偶交错的中心向外移动,采取反向步骤,纠正亚当走错的每一步。亚当离开园子,耶稣进入园子;[19]亚当躲藏起来,耶稣站出来;亚当责备上帝赐给他的同伴,耶稣不让上帝赐给祂的同伴遭难;赤身裸体的亚当穿上无花果树叶缝制的围裙,耶稣穿着一件没有缝儿的袍子,被剥得一丝不挂;亚当悖逆吃了果子,耶稣顺服喝下那醋。
有趣的是,耶稣似乎在约翰福音8:34-36中就预示了这种重演的逆转过程,那时祂说:“所有犯罪的,就是罪的奴仆”,但子却使人得自由。如果没有约翰福音第18-19章的“松开囚禁捆绑”,祂又如何“使人得自由”?至于祂如何使人得自由,祂是通过洗礼使他们与自己这位新人联合,而做成此事(参约3:5;加3:27;林前12:13)。[20]
虽然爱任纽没有提到耶稣以相反的行动顺序抵消了亚当的行动,但在关于天使报喜(the Annunciation)时马利亚“抵消”了夏娃罪孽的论述中可以证实,他对于重演运作这一过程具有清晰的认知。爱任纽使用绳结的类比,描述了马利亚童贞时的顺服如何逆转了夏娃童贞时的不顺服,他写道:
因为绑起来的绳结,若不是按捆绑的相反顺序解开,就别无他法解开,因此先“解开”第二根绳索,第一根绳索才得以解开;换句话说,第二根绳索解开了第一根绳索。于是,第一根绳索被第二根绳索解开,第二根绳索的作用是解开第一根绳索。这好比主所说的,“在前的,将要在后;在后的,将要在前。”[21]
这段话虽然讲得迂回曲折,但逆转的过程却十分清晰:“按捆绑的相反顺序解开绳索……‘这样’在前的‘绳索’要在后‘解开’,在后的‘绳索’要在前‘解开’”。把这应用在创世记—约翰福音对偶交错结构,在后的“绳索”——亚当被逐出伊甸园——是耶稣解开的在前的“绳索”,而在前的“绳索”——亚当不顺服吃那果子——是耶稣解开的在后的“绳索”。至于这段话为何令人困惑,一种可能是爱任纽采用了方法逆转(methodical reversal)的重演原则——这种原则在应用于一系列的事件(如我们在约翰福音18-19章看到的事件)时效果很好——而他试图将其应用于一个单一事件,即天使报喜时马利亚的宣告,但只取得了有限的成功。
至于爱任纽是否详尽地知道创世记—约翰福音的对偶交错结构,通过分析他的作品可以看出,虽然他没有在单独一段文字中将五个重演性逆转联系在一起(尽管我们已经看到,他确实笼统地提到“松开了囚禁我们的捆绑”),但他至少知道其中三个。关于D/D’对应部分的约翰福音一方(即耶稣进入园子),爱任纽宣告,道让自己“设身处地、进入我们曾在其中失去生命的处境”,这就认定基督进入园子,这是祂赎罪工作的背景。
至于C/C’对应部分的约翰福音一方(即耶稣直面仇敌),爱任纽写道:“蛇的来到,被鸽子的无害所征服,那些曾将我们与死亡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束缚就被解开了,”[22]很可能指的就是这一事件。但依据何在?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曾将我们与死亡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的束缚被解开,这是发生在约翰福音18:1和19:30之间。在此范围内,唯一可以被理解为“蛇的来到”的事件就是犹大的“来到”(约18:3),撒但——约翰的神学指出它是那“古蛇”(启12:9)和“说谎之人的父”(约8:44,参创3:4-5、13)——附上了犹大的身体(参约13:27)。[23]如果这是一种准确的解读,那么爱任纽将被魔鬼附身的犹大称为“蛇”,这就再次表明他是通过伊甸园的视角解释基督受难的拯救作为。
至于B/B’对应部分的约翰福音一方(即剥去基督的衣服),这位主教在他存世的著作中并无明显提及。然而,关于A/A’对应部分(即耶稣喝醋),情况恰恰相反。他写道:“‘主’通过‘被挂在’一棵树上时‘所表现出的顺服’,重演了与一棵树有关的不顺服,也因此消除了那欺骗的‘后果’。”[24]既然与树有关的具体悖逆行为是吃禁果,那么基督重演这一悖逆行为,这就理所当然地涉及到祂吃一种果子或类似的东西。这正是我们在约翰福音19:28-30中所看到的,耶稣顺服天父(参约18:11),喝下了那“杯”醋——路加称之为“葡萄树所结的果子”[25](参路22:18)。由此看来,约翰似乎是提出了与罗马书5:18-19相同的观点;我大胆地对这段经文作意译处理,以此强调两者之间的对应关系:
如此说来,因“亚当”“在树上”的过犯,众人都被定罪;照样,因“基督”“在树上/在木头上”的义行,众人也就被称义得生命了。因“亚当”“在树上”的悖逆,众人成为罪人;照样,因“基督”“在树上/在木头上”的顺从,众人也成为义了。(参西2:13-14)
因此,保罗和约翰似乎在很大程度上观点一致,主要区别在于前者笼统地讲论了耶稣的义行和顺服,而后者则看耶稣的义行和顺服包含在一个具体行动,即约翰福音19:30喝醋的行动当中。
这样,既然可以确定爱任纽只是不完整、零碎地提到创世记—约翰福音对偶交错结构,那么,他在这方面的认识似乎就不是从他对约翰福音的解经而来,而是来自坡旅甲,而正如这一对偶交错结构所表明的那样,坡旅甲很可能是从福音书作者约翰那里认识到这一点。
重演亚当之死
既然耶稣重演了亚当的罪,那么就会产生一个问题:如果亚当犯罪的后果就是死,而耶稣重演了亚当的罪,那么祂是否也重演了亚当的死?爱任纽当然也这么认为。他断言,由于耶稣“将全人类自始至终汇集在自己里面”,这样祂“也将人类的死汇集在自己里面”——他说,这死是亚当在悖逆吃了果子的那一日就经历的(参创2:17)。[26]由此可见,因为亚当“死”在他悖逆吃了果子的同一日,所以“新亚当”也应该死在祂顺服地喝下醋的同一日。这正是约翰福音中“新亚当”的遭遇:耶稣顺服地喝下那醋,重演了亚当不顺服地吃果子的情景,随即死去:“耶稣尝了那醋,就说:‘成了!’便低下头,将灵魂交付神了。”(约19:30)
因此,根据爱任纽的见证,把耶稣喝醋和祂的死在神学方面联系起来,这是解释得通的。至于“成了”什么,这似乎是指消除亚当的第一个过错,从而完成耶稣的赎罪工作。[27]
从上述爱任纽的引文所处的更大段落来看,这位里昂主教对新亚当的死作了额外评论,值得我们仔细研究:
根据“创世”日子的循环和进展,一个日子被称为“第一日”,另一个日子被称为“第二日”,还有一个日子被称为“第三日”,如果有人殷切地想知道亚当死于七日循环中的哪一日,他就可以通过研究主的安排来找到答案。因为祂将全人类自始至终汇集在自己里面,因此祂也将人类的死汇集在自己里面。由此可见,主顺服祂的父,在亚当违背上帝而死的那一日受死。“亚当”吃的当日就死了。因为上帝说:“你吃的日子必定死”。因此,主在自己里面重演了这一日,就是在安息日的前一天,也就是创世的第六日,即人类受造的这一日,承受了苦难;这样,通过祂的受难,祂赋予人类一种第二次的创造,就是出于死的“创造”。[28]
爱任纽认定亚当和耶稣在预表方面密切对应,后者的生平细节可以映射到前者的生平当中(反之亦然),他就能很有把握地确定亚当死的日子:因为安息日是七日当中的第七日,而耶稣死在安息日的前一日,所以亚当必然是死在安息日的前一日,也就是七日中的第六日。但请注意,爱任纽并没有简单地说耶稣在七日的第六日受苦,而是说这是在创世的第六日。这是一个具体和特别的宣告。那么,他从谁那里继承了这一教导?下面的分析证明,他似乎再次受益于福音书作者约翰的教训。
重演创世七日
在这一点上,我们有必要不再从亚当基督论(Adam Christology)的角度,而是从逻各斯基督论(Logos Christology)的角度来看待耶稣。这是因为接下来的论证不是关于耶稣按人性再现亚当的生活,而是关于耶稣按神性再现上帝的创造工作。
人们经常注意到,约翰在其福音书开头一句“太初有道”(约1:1)中,毫不掩饰地指向创世记1:1:“起初上帝创造天地。”但目的是什么?至少在一些学者看来,这位福音书作者通过这样的开头表明他打算讲述新创造的故事,这一观点得到人们的支持,因为正如创世记第1章的创世叙述一样,约翰福音在这第一句后为日子编号。[29]请注意时间标记:
太初……(约1:1)
次日……(约1:29)
再次日……(约1:35)
又次日……(约1:43)
第三日……(约2:1)
虽然约翰福音1:1-2:1中的日子编号一直是争论的一个源头,有人声称约翰列举了七日,但明确的时间标记清楚地表明是六日。约翰福音1:1-28(或约1:19-28,如果不包括序言)相当于第一日,1:29-34相当于第二日,1:35-42相当于第三日,1:43-51相当于第四日。至于约翰福音2:1中的“第三日”(τῇ ἡμέρᾳ τῇ τρίτῃ),这并不是指再多三日(这样,约翰福音的七日就满了),而是指第二日。正如莱特福特(R. H. Lightfoot)指出的那样:“在新约圣经中,‘第三日’或‘三日之后’通常指我们所说的‘明日之后那日’或‘两日之后’”。[30]换句话说,“第三日”包括了约翰所说七日的第四日,这就让我们看到约翰福音2:1讲的是第六日。奥利金(Origen)证实了这一观点:“第四日后的第三日,也就是从我们列举数数开始的第六日,在加利利的迦拿举行了婚礼。”[31]
因此,在约翰的叙述中,约翰福音2:1标志着第六“日”的开始。有鉴于此,我们翻开创世记2:2,其中说,在第六日结束时,上帝的创造工作“完毕”(συνετέλεσεν),祂在第七日就安息了。这些元素也可能映射到约翰福音中吗?的确可以,但必须经过一番寻找。虽然约翰的第六个“日”是从迦拿的婚礼开始,但并没有迹象表明耶稣的工作在婚礼结束时就已经完成。相反,祂在约翰福音5:17中说:“我父作事直到如今,我也作事”;在约翰福音9:4中,祂说:“趁着白日,我们必须作那差我来者的工;黑夜将到,就没有人能作工了”(参约4:34;5:36)。这就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即“道”与天父合作(参创1:26)进行一天漫长的工作:重演创世的第六日,从祂在迦拿把水变为美酒开始(参约2:10),到祂在各各他喝下醋(那酸涩的酒)结束。因为只有到那时,祂才宣告“成了”(Τετέλεσται;约19:30)。[32]这样一个事实为这种解读提供了额外的支持,即,就像在创世记2:2一样,约翰福音的经文在工作完成后立即提到了安息日的休息:“犹太人因这日是预备日,又因那安息日是个大日,就求彼拉多叫人打断他们的腿,把他们拿去,免得尸首当安息日留在十字架上。”(约19:31)[33]因此,上帝在创世记中的工作和道在约翰福音中的工作是在对应的时间点上完成的,即在六“日”的末尾。正如上帝“在第七日歇了祂一切的工”(创2:2),耶稣也在第七“日”(即从死亡到复活的这段时间)中度过了死亡之眠。[34]然后,祂“在‘新’七日的第一日”(约20:1)复活,也就是神学上意义重大的第八日。[35]这两卷书之间的完整对应模式可以这样说明:
日子 | 创世记第1-2章 | 约翰福音 |
1 | 起初……(1:1) | 太初……(1:1) |
……头一日(1:5) | (1:1-28或1:19-28)[36] | |
2 | ……第二日(1:8) | 次日……(1:29) |
3 | ……第三日(1:13) | 再次日……(1:35) |
4 | ……第四日(1:19) | 又次日……(1:43) |
5 | ……第五日(1:23) | |
6 | ……第六日(1:31) | 第三日……(2:1) |
神……的工已经完毕(2:2) | “成了”……(19:30) | |
7 | ……第七日(2:2) | (死亡之眠)[37] |
8 | 七日的第一日……(20:1) |
就这样,“道”在2:1-19:30之间重演了创世的第六日,在这一日结束时,祂作为新亚当死去。爱任纽声称耶稣重演了创世的第六日,并且“主……在创世的第六日……承受了苦难”,这与约翰福音的“日子”相吻合。
结论
在证明了爱任纽的“新亚当”教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似乎源自福音书作者约翰之后,关于爱任纽在这方面完全受惠于保罗的认定也就不攻自破了。不过,本文不仅揭穿了一个不准确的推测,还揭示了各种重要的洞见。例如,它表明预表性的重演贯穿于约翰福音的神学当中。[38]它还表明约翰(以及附录中揭示的创世记第6-7章的作者)是如何将对偶交错结构作为一种叙事工具——这一事实驳斥了那些将对偶交错结构仅仅视为“文学奇观”、“对解读文本几乎没有意义”之人的观点。[39]
此外,本文还提出了一些尚未解答的问题。例如,既然约翰似乎按照对偶交错结构将喝醋与吃禁果联系起来,那么,既然旧有的夏娃把果子给了旧有的亚当,约翰是否暗示新夏娃把醋给了新亚当(尽管他在19:29中指明给基督醋喝的人是复数)?约翰在他的叙述中加入了具有重要末世论意义的“第八日”,这对我们解读他的福音书有何影响?这两卷经文中是否还有关于亚当预表基督的其他方面未被阐述?可以这么说,在发掘迄今为止讨论过的神学瑰宝的过程中,我确信约翰福音类似于马太福音13:44提到的那块地——它是一份充满神学财富的文本,虽然被掩盖,但对于那些愿意深入挖掘的人来说,仍然可以获得其中的宝藏。好消息是,人们已证明爱任纽是约翰神学重要且准确的传递者,在他的著作中,以及其他在灵里作约翰儿子(尤其是安提阿的伊格那修)的著作中,很可能还可以找到更多打开第四卷福音书丰富内涵的钥匙。
附录
人们注意到,约翰使用了一种对偶交错结构模式来描绘耶稣逆转性重演亚当在伊甸园中的行为。有趣的是,创世记这卷书中也这样采用了对偶交错结构。例如,在创世记6:7,上帝说祂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祂后悔造了他们。伯纳德·莱文森(Bernard M. Levison)指出,毁灭生物的顺序与创造生物的顺序相反,因为在创世记第1章,先造的是鸟(参创1:20),然后是牲畜和昆虫(参创1:24),最后才是人(参创1:26)。[40]
将这两个序列按对偶交错结构配对,就可以得到:
(A)创造“雀鸟”(1:20)
(B)创造“牲畜、昆虫”(1:24)
(C)创造“人”(1:26)
(C’)毁灭“人”(6:7)
(B’)毁灭“走兽并昆虫”(6:7)
(A’)毁灭“飞鸟”(6:7)
莱文森因此指出,创世记6:7中列出的受造物的顺序,表明了一种系统性的毁灭,“不祥地具体化”[41]了上帝毁灭其创造界的意图。事实上,创世记7:21-23进一步证实了莱文森的观点符合创世记作者的意图;这些经节清楚地表明,作者是以对偶交错结构的方式来考虑地球的毁灭:
(A)凡在地上有血肉的动物(7:21)
(B)飞鸟(7:21)
(C)牲畜、走兽,和爬在地上的昆虫(הַשֶּׁ֖רֶץ)(7:21)
(D)以及所有的人都死了(7:21)
(E)凡在旱地上、鼻孔有气息的生灵都死了(7:22)
(E’)凡地上各类的活物(7:23)
(D’)连人(创7:23)
(C’)带牲畜、昆虫(רֶ֙מֶשׂ֙)(7:23)
(B’)以及空中的飞鸟(创7:23)
(A’)都从地上除灭了(创7:23)
因此,在创世记,上帝通过取消性重演创世记第1章来毁灭祂的创造,而在约翰福音,上帝通过取消性重演创世记第3章来更新祂的创造。
作者简介:
马克·马科维茨基(Mark Makowiecki)是一位生活在澳大利亚伊普斯维奇(Ipswich)的独立学者。
[1] 本文翻译自:Mark Makowiecki,“Irenaeus and the Adam-Christ Typology in the Gospel of John”, Themelios, Volume 49, Issue 2, 2024, 323–33。略有编辑。承蒙授权翻译转载,特此致谢!——编者注
[2] 有关亚当预表基督的经文,请参见罗5:12–21;林前15:21–22、45、47–49;或许还有弗5:31–32。
[3] Jean Daniélou, From Shadows to Reality: Studies in the Typology of the Fathers (Westminster, MD: Newman Press, 1960), 31.
[4] John VanMaaren, “The Adam-Christ Typology in Paul and its Development in the Early Church Fathers,” Tyn B 64.2 (2013): 282.
[5] Irenaeus, Demonstration of the Apostolic Preaching 98. 所有引文均摘自Irenaeus, Proof of the Apostolic Preaching, trans. Joseph P. Smith, ACW 16 (Westminster, MD: Newman Press, 1952).
[6] 关于重演在使徒宣讲中的核心作用,见Irenaeus, Demonstration of the Apostolic Preaching 6, 98–99。
[7]Irenaeus, Against the Heresies, 3.21.10。Against the Heresies第3册的所有引文均摘自:Irenaeus, Against the Heresies (Book 3), trans. Dominic J. Unger, ACW 64 (New York: Newman Press, 2012)。Against the Heresies第4、5册中的所有引文均摘自:Alexander Roberts and James Donaldson eds., The Ante-Nicene Fathers: Volume 1: The Apostolic Fathers with Justin Martyr and Irenaeus (Buffalo, NY: Christian Literature, 1885)。
[8] Irenaeus, Against the Heresies 3.21.10. 另见Tertullian, On the Flesh of Christ 17; Tertullian, An Answer to the Jews 13。
[9] Irenaeus, Demonstration of the Apostolic Preaching 31. 另见Irenaeus, Against the Heresies, 5.1.3,5.21.1; Hippolytus, Against Noetus 17。
[10] Irenaeus, Demonstration of the Apostolic Preaching 31.
[11] 英文圣经中的“树”和“木头”为同一个单词“tree”。——译者注
[12] Irenaeus, Demonstration of the Apostolic Preaching 34.
[13] Johannes Quasten, Patrology, Vol. 1: The Beginnings of Patristic Literature (Utrecht: Spectrum, 1950), 296.
[14] 爱任纽是坡旅甲的门徒,而坡旅甲是使徒约翰的门徒。——编者注
[15] 优西比乌,《教会史》,瞿旭彤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246–47。摘自 J. B. Lightfoot, The Gospel of John: A Newly Discovered Commentary: Volume 2, ed. Ben Witherington III and Todd D. Still (Downers Grove, IL: IVP Academic, 2015), 212.
[16] Irenaeus, Demonstration of the Apostolic Preaching 38.
[17] 虽然很少有人注意到,整个旧约圣经是使用对偶交错结构将不同书卷中的内容联系在一起的。事实上,艾萨克·卡利米(Isaac Kalimi)在《编年史中重塑古代以色列历史》(The Reshaping of Ancient Israelite History in Chronicles [Winona Lake, IN: Eisenbrauns, 2005], 232–74)中用整整一章来探讨这一现象。
[18] 古斯塔夫·温格伦(Gustaf Wingren)写道:“基督以相反的方向重演了亚当的历史,带来相反的结果……基督在战场上凯旋向前,而之前(在亚当里)战斗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现在在基督里已经被打败、失去了他虏掠之人的撒但,当时是亲自前进和征服……整个邪恶的进程必须被扭转,这样人类才能在堕落之后回到未被败坏和摧毁的创造之中。”见Wingren, Man and the Incarnation: A Study in the Biblical Theology of Irenaeus (Philadelphia: Muhlenberg Press, 1959), 46–47。对创世记中亚伯拉罕使命惊人相似的解释,见Bernard Och,“Abraham and Moriah—A Journey to Fulfillment,” Judaism, 38.3 (1989): 294。
[19] 关于这两个园子之间的预表关系,见Cyril of Jerusalem, Catechesis, 13.19; Cyril of Alexandria, Commentary on the Gospel of John, 11.12。
[20] 关于爱任纽对约翰福音3:5的洗礼解释,见Against the Heresies, 3.17.2;Demonstration, 3;Fragment, 34。约翰在其他地方阐述了信徒“在基督里”的一些含义(参约17:21、23)。旧人的不顺服、羞耻、怯懦、自责和与上帝的隔阂已经被新人的顺服、纯真、勇气、责任和与上帝的联合所消除,因此,一个真正“在基督里”的人(或用保罗的话说,“穿上”基督的人)将表现出基督的美德,并跟随祂受难(参西1:24)。正如福音书作者在约翰一书2:5-6所说:“……从此我们知道我们是在主里面。人若说他住在主里面,就该自己照主所行的去行。”事实上,安提阿的伊格那修显然也接受了这样的教导,他在前往罗马殉道的途中恳求那里的基督徒不要救他:“请允许我效法我的上帝的受难。如果有人心里有主,请他考虑我的愿望,请他同情我,因为他知道我是多么困苦。”见Ignatius, Epistle to the Romans 6(ANF 1:76)。
[21] Irenaeus, Against the Heresies, 3.22.4(斜体为作者所加)。更多有关绳结类比的信息,请参见Maria Del Fiat Miola, “Mary as Un-tier and Tier of Knots,” JECS 24.3 (2016): 337–61; Christophe Guignard, “Untying Knots: A New Interpretation of Irenaeus, Adversus haereses 3.22.4,” HTR 114.2 (2021): 203–18.
[22] Irenaeus, Against the Heresies, 5.19.1.
[23] 有人指出,当犹大在约翰福音18:3“来到”园子时,经文暗示着耶稣在约翰福音14:30中所说“将到”的那位,即“这世界的王”撒但的到来。见Steven A. Hunt, “The Roman Soldiers,” in Character Studies in the Fourth Gospel: Narrative Approaches to Seventy Figures in John, ed. Steven A. Hunt, D. Francois Tolmie, and Ruben Zimmermann, WUNT 314 (Tübingen: Mohr Siebeck, 2013),560–61. 约翰福音18:6中犹大和其他人“退后倒在地上”,也可能表明在耶稣被捕时魔鬼也在场。这是因为据说魔鬼不能在真理面前“站立”得住(στήκω)(参约8:44,3:20)——而“真理”就是耶稣祂自己(参约14:6)。
[24] Irenaeus, Against the Heresies, 5.19.1(作者对引文略有改动)。亚历山大的西里尔说了类似的事情:“正如通过这棵树,我们堕落的罪孽最终完成;同样,通过这棵树,我们也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因为基督仿佛在祂自己身上为我们重演了我们灾病的根源。”引自Cyril of Alexandria, Commentary on John, vol. 2, ed. Joel C. Elowsky, trans. David R. Maxwell, ACT (Downers Grove, IL: IVP Academic, 2015), 2:345。
[25] 英文为“the fruit of the vine”,即“葡萄树所结的果子”,中文和合本译作“葡萄汁”。——译者注
[26] Irenaeus, Against the Heresies, 5.23.2。
[27] 许多世纪前人们就已认出禁果和醋之间的关系。大利奥(Leo the Great)在五世纪写道:“导致犯罪的食物被尝苦胆和醋这件事冲洗掉了”(Tractatus 57.4),而十三世纪的波纳文图(Bonaventure)则特别提到了约翰福音19:28-30,他写道:“就好像祂在尝醋和苦胆这件事上,祂痛苦的受难达到了完全和圆满。因为,由于那犹豫不决的亚当尝了禁树的甘甜,这就成了我们所有人毁灭的根源,所以,从相反的方向寻找拯救我们的良方,这是恰当且合适的。”(The Tree of Life 28)引自St. Leo the Great Sermons, trans. J. P. Freeland and A. J. Conway (Washington, DC: The 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 Press, 1996), 246; Bonaventure, The Soul’s Journey into God—The Tree of Life—The Life of St. Francis, trans. Ewert Cousins (New York: Paulist Press, 1978), 151. 另见Athanasius, Second Letter to Virgins 2.
[28] Irenaeus, Against the Heresies, 5.23.2.
[29] 将指向创世记1:1的影射解释为一个新的创世故事的人包括:Jeannine K. Brown, “Creation’s Renewal in the Gospel of John,” CBQ 72 (2010): 277; Mary L. Coloe, “The Cosmological Vision of John: The Evangelist as Observer and Interpreter,” in Creation Stories in Dialogue: The Bible, Science, and Folk Traditions, ed. Jan G. van der Watt and R. Alan Culpepper, BibInt 139 (Leiden: Brill, 2015), 274。
[30] R. H. Lightfoot, St. John’s Gospel: A Commentary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56), 105. 另见C. K. Barrett, The Gospel According to St. John, 2nd ed. (London: SPCK, 1978), 190.
[31] Origen, Commentary on the Gospel according to John, 6.259.引自Origen, Commentary on the Gospel according to John Books 1–10 (Washington, DC: 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 Press, 1989), 239.
[32] 约翰福音2:1与19:30之间对第六日创造的重演,似乎意味着约翰福音的一个主要主题是上帝重塑人类——这一主题也贯穿了爱任纽的著作。玛丽·科罗(Mary Coloe)已经将六日创世范式映射到了约翰福音第1–19章。见Mary Coloe, “Johannine Pentecost,” ABR 55 (2007): 42–43。
[33] 见Brown, “Creation’s Renewal,” 286。
[34] 虽然约翰福音并没有把耶稣的死描述为“睡了”,但却把拉撒路的死(预示着耶稣的死)描述为“睡了”(参约11:11-14)。鉴于这两个情节是成对的,将其中一个情节的细节解读为另一个情节的细节,这似乎是合理的解经做法。
[35] 关于第八日的神学意义,见Epistle of Barnabas 15.8; Basil, Homily 2.8; Basil, On the Holy Spirit 27, 66。关于早期基督教对这一主题的论述,见Jean Daniélou, The Bible and the Liturgy (Notre Dame: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 1956), 262–86。学者珍妮·布朗(Jeannine K. Brown)推测约翰福音第20章暗示了末世性质的“第八日”。见Brown, “Creation’s Renewal,” 283–84。
[36] 此处内容原文没有,为编者根据正文所加。——编者注
[37] 此处内容原文没有,为编者根据正文所加。——编者注
[38] 爱德华·格伯(Edward H. Gerber)表示赞同:“耶稣通过重演或预表再现这种方式具体应验了(旧约)圣经……耶稣做了圣经中的人物和角色所做的事,或者说他们本该做的事,但耶稣做得更好,从而实现了他们起初蒙召或存在的初衷。”见Gerber, The Scriptural Tale in the Fourth Gospel, BibInt 147 (Boston: Brill, 2016), 16。
[39] John Breck, The Shape of Biblical Language: Chiasmus in the Scriptures and Beyond (Crestwood: St Vladimir’s Seminary Press, 2008), 297.
[40] Bernard M. Levison, “The Right Chorale,” in Studies in Biblical Law and Interpretation (Winona Lake, IN: Eisenbrauns, 2011), 17.
[41] Levinson, “The Right Chorale,”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