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迈克尔·麦克林纳汉(Michael McClenahan) 译/土明 校/无声
基督徒并非唯一思考“护理”这一概念的群体。长久以来,自然界的秩序与韵律都将人的思想引向更高统管权能的观念。塞内卡(Seneca)在他的名篇《论天意》[2]中写道:“万物的发展都按照固定的、永恒的规律。命运指引我们,而我们每个人的余生在我们刚出生时就定下了。”[3]这并不奇怪。上帝亲自向每一个人见证,上帝是主且良善:“为自己未尝不显出证据来,就如常施恩惠,从天降雨,赏赐丰年,叫你们饮食饱足,满心喜乐”(徒14:17)。
本文阐述基督教护理教义。首先要明确护理教义的恰当语境——上帝圣洁生命永恒不变的完全。正是关于上帝的教义,定下了基督教护理教义的语境,使它呈现出独特的样式和维系生命的力量。恰在此处,可以清晰看出塞内卡关于天意的异教教导的错谬之处。护理并非斯多葛派对于命运的诠释:对塞内卡而言,诸神也受命运统管。然而真正的护理是完美神圣的旨意,对受造界的外在之工。所以,这一章将阐述基督教护理教义的三个核心要素。第一,它是上帝护理的教义。第二,这一教义扎根于维护与统管受造秩序的上帝的智慧与权能。最后,这一教义具有目的(telos)。为了引出这些要素,本文将逐一阐释以下教义论题:基督教护理教义是一个关于不可言说的安慰的教导,扎根于父、子与圣灵的生命。上帝是有无穷智慧与权能的天地之主,祂维护并统管祂一切的受造物及其一切行动,归向其命定的结局。这就是上帝的智慧和权能:祂要受造物得以完全这一圣洁而良善的旨意必定成就,使祂荣耀的恩典得着称赞。这一章结尾,我们将讨论神学内容在事工中的具体应用。
必须要特别留意的是论证的结构和顺序,教会并不是因为需要解决问题的缘故才发展了护理的教义。毫无疑问,圣经的护理教义导致了很多令人苦恼的难题,但“在所有教义学中,争辩(disputatio)从属于阐释(expositio)。教义学有双重任务:一个分析-阐释性任务,它试图有序地为圣经所见证的基督教福音内容给出概念性的表达;一个辩论-护教性任务,它探索基督教真理宣告的合理性与价值。”[4]
一、基督教护理教义是一个关于不可言说的安慰的教导,扎根于父、子与圣灵的生命
对护理教义的很多曲解都可以回溯到没能正确地思考上帝。合理的神学并不会使护理教义脱离其他基督教教导,仿佛只要将这一信仰条款从互相关联的基督教思想整体中移除,并在显微镜下单独对其进行检验,那么它所引发的一切问题和困难就能迎刃而解了。当然,有很多看似复杂的神学尝试用这种方法,处理这一教导所引发的焦虑。[5]许多更流行的神学表述了该教义的不同版本,但它们不过是用伤感的方式重复了塞内卡对命运的赞美。年长一些的读者可能还记得桃乐丝·戴(Doris Day)对杰·利文斯顿(Jay Livingston)和雷·埃文斯(Ray Evans)经典民谣的著名演唱:“Que Sera Sera”——顺其自然(将要发生的必要发生)。之后,当这首歌成为大型运动会的主题曲时,它被嵌入了英国文化生活,[6]促成了“快乐的宿命论”的萌生。
这只是一个著名的例子,表明上帝被遗忘或者被重构时护理教义会如何被扭曲。这种曲解的问题不仅仅在于它们的混乱(当然它们确实如此),还在于它们剥夺了这个教义原本要带给亚当被赎子孙的安慰与盼望。约翰·韦伯斯特(John Webster)写道,这教义的扭曲,部分缘自“护理逐渐‘匿名化’,护理施行者的身份不被重视,甚至可能被消解,成为无名的因果性力量;‘护理(天意)’一词往往成了‘上帝’的代名词。”[7]
基督教神学必须反抗这种潮流,并且早已如此做了。在奥古斯丁的奠基性著作《上帝之城》中,他对比了异教徒对“诸神”的信仰和基督徒对天地之主独一上帝的信靠。很多世纪以后,奥古斯丁积极护教的大胆与勇气仍然应该推动教会的思考。他写道:
罗马人认为他们应当以肤浅的仪式敬拜诸神,但那些神明在这方面并没有任何能力……我已经论述过“命运”的概念当被摒弃,这样,有人一旦确信罗马帝国的扩张和存续不是出于敬拜那些神,也不会将其归于某种“命运”或其他原因,而是归于至高上帝的全能旨意。[8]
值得注意的是,这正是改革宗重要的信仰告白所表达的,在此没有任何犹豫和含混。首先,《比利时信仰告白》(1561)论道:
这个教义给我们无法言说的安慰,因为它教我们任何事情并非偶然地发生在我们身上,而是在我们最有恩慈的天父上帝引导之下。祂以父亲般的爱照看我们,令一切受造物都在祂的权能之下,以至于“若非天父准许,我们的头发(因它们都被数过了),或是一只麻雀也不会掉落在地”,而我们全然信靠天父,深信祂会约束魔鬼和我们的仇敌,使他们不能在祂的旨意和许可之外伤害我们。(13)
这里的神学要点是清晰的——护理教义带来“无法言说的安慰”,因我们深知,我们恩慈的天父上帝引导着历史的所有细节,并确保不会有任何偶然发生。
其次,《威斯敏斯特信仰告白》(1646)论道:
上帝是万物的伟大创造者,祂维系、引导、管理、统治一切活物、运动和事物,从最大的到最小的。这是藉着祂至智至圣的护理,照着祂无谬的预知,并按着祂自己旨意所定的自由、不变的计划,好使祂自己的智慧、全能、公义、慈爱和怜悯的荣耀得着称赞。( 5.1)。
值得注意的是,在信仰告白的前一章中,威斯敏斯特先贤以西方大公教会三一论(Trinitarianism)的文法谈论“创造一切的伟大上帝”。在这个问题上,宗教改革没有带来任何颠覆——上帝有三个位格,父、子和圣灵:“圣父既非受生,亦非被发出;圣子在永恒中为父所生;圣灵在永恒中由父和子发出。”(2.3)。[9]正是这位三一上帝的护理在受造秩序中决定了“从最大到最小”的一切。因此,上帝有充分的生命,而护理是“上帝丰富生命的满溢。”[10]没有任何事在祂的旨意之外。
这一点在圣经中非常清晰。保罗说上帝是“那位随己意行作万事的”(弗1:11)。基督教护理教义的难点并非出于圣经的不清晰——恰恰是圣经的清晰将很多问题置于明处。务必要记住的是,(后)现代主义思想所遇到的困难并非新问题,它们不过是一些古老问题的变种。结果就是,护理的教义也不断地被人检视。在关注这个教义是如何被阐明之前,应当暂停片刻,回想它所带来的无法言说的安慰。只有一位又真又活的上帝,祂是圣父神,圣子神和圣灵神。祂是“在一切患难中安慰我们”的上帝(参林后1:4),也是用手搀扶祂每一个子女的上帝(参赛41:3),正是这一位永活的主,在耶稣基督里,从罪中救赎祂的百姓。当基督的教会认信神圣护理时,施行护理的上帝不是别的,正是这一位主。在思想护理时须问的是:“祂难道不是你的父亲吗?祂难道不是已经以永恒之爱爱你了吗?”[11]
二、上帝是有无穷智慧、无穷权能的天地之主,祂维护并统管祂一切的受造物及其一切行动,归向其命定的结局
改革宗传统以三方面论述护理。每一个都对解释圣经材料和凸显该教义的特别方面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以这些不同方式所考虑的神圣护理之工仅有一个。
首先,护理是维护(preservation)。在圣经中,创造与维护的理念联系紧密。创造者同时也是维护者:
因耶和华为大神,为大王,超乎万神之上。地的深处在祂手中,山的高峰也属祂。海洋属他,是祂造的;旱地也是祂手造成的。(诗95:3-5)
诚然,男人与女人是上帝所设立的地的管家,而且,上帝如何以慷慨待他们,他们也要以同样慷慨的方式,对全地负责。但人类不会成为受造秩序的终结者,由核能武器所造成的世界毁灭;由生物武器所引起的生命泯灭;以及终极的环境破环——此三者都远超受造物的能力与界限。耶和华会维护祂的受造物,将其引向祂自己所设立的终极目标:“人在列邦中要说:‘耶和华作王,世界就坚定,不得动摇。’”(诗96:10)。罗伯特·莱森(Robert Letham)强调了挪亚之约在护理教义的维护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在这个约中,上帝应许维护受造物不受大洪水的审判。”[12]这对描绘神圣旨意在历史中的显明非常关键——上帝维护受造物的永恒旨意显明在这个约中。
但护理作为维护并不局限于挪亚之约。在改革宗神学中,维护的要点远非止于概括挪亚之约的意义。上帝的维护——因它与从无创造(ex nihilo creation)相关——从根本上说,是关于上帝对“作为受造存在的受造存在”(created being qua created being)[13]的维护旨意。唯独上帝不是受造的,祂是自有的(a se),“出自祂自己”;而受造物从上帝而来的。护理教义的维护方面强调了造物主旨意的仁慈智慧。祂使受造物存在,而祂不变的旨意是维护他们,正如颂赞词重复地说:“无尽的世界”。理查德·穆勒(Richard Muller)为conservatio(“保全、维护”)提供了一个简洁而有用的定义:“具体地说,就是造物主维护或保护受造秩序。”[14]
神圣维护之工,和与之紧密相连的神圣创造之工一样,都是上帝的工作。和创造一样,护理是伟大的奥秘,并非那种须受造物悉知的奥秘——而是远超受造物理解能力的奥秘。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可以严肃而敬重地说:“奥秘是教义学的血液。”[15] 凱瑟琳·桑德瑞格 (Katherine Sonderegger)说:“神圣奥秘并非标志着我们认识上的失败,而是标志着我们的成功。正是因为我们真实而恰当地知道——因为我们在信心中顺服第一诫命——上帝是奥秘。” [16]受造物在上帝护理中的永恒智慧面前应当感到惊奇:“谁知道主的心?谁作过祂的谋士呢?”(罗11:34)。
第二,护理是同步(concurrence)。在讨论这个要素时,护理的神学所考虑的是上帝的行动与受造物的行动之间的关系,而这受造物是祂赐生命之爱的对象。上帝的行动是什么意思?受造物的行动是什么意思?如果上帝行动,这岂不是意味着受造物的行动变得毫无意义?这一方面的讨论不仅在学理上非常重要,而且在牧养上非常关键。先谈第二点,接受上帝主权和护理的人常陷入一种荒唐的“改革宗宿命论”,他们认为神圣因果律的教导,压倒罪人的灵魂,从而造成了一种灵性的麻木和昏睡——不祷告,在隐秘中习惯性犯罪,而且对失丧之人和全球宣教事工冷漠无视。这一弊病的良药是在教导中仔细地区分首要因和次要因,或者用更贴合圣经的表述,持续地默想这个劝勉:“恐惧战兢,作成你们得救的工夫;因为你们立志行事,都是神在你们心里运行,为要成就祂的美意。”(腓2:12-13)
这里需要把握的要点是,上帝在创造之工中赋予祂的受造物以因果律:“在创造时,上帝给予物质以能力。”[17]祂将特定的本性赐给祂的受造物,而祂所赐的本性有特定的特质。布雷克说得非常优美,他说:“所有的受造物都从上帝那里接受了独一无二而又独立的存有,从而按照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式而动。”[18]如果一个人要跳向空中,他需要运用他的肌肉,而且他需要以头脑中的一个决定引发那个动作。在一个恰当的意义上,他确实是跳跃的起因——但不是首要因,因唯独在全能的上帝里,受造物“生活、动作、存留,都在乎祂”(徒17:28)。只有在受造物想要跳的时候,他才会跳,而只有当造物主使他如此做时,他才会自由地发此意念。正如巴文克所说:“基督教神学教导的次要因严格地从属于上帝这首要因,但在这层从属关系中,次要因也是真实因。”[19]在真实次要因的力量中,受造物完全依赖上帝的权能,而这作为次要因对他们来说是完全自然的。他们的本性未被湮灭,他们的自由未被践踏。而是“上帝对受造物的爱也包括祂为他们创造特定的本性……他们也拥有因果律,而这种因果律是次要的、媒介性的……‘次要’并非缺陷,不是对受造物行动力的侵犯,而是对上帝慈爱地赐给我们的行动力的说明;这位上帝呼召我们服事祂。”[20]
这里所讨论的问题不外乎是神论本身的特性,因的层级概念位于圣经神论的核心。上帝是万有的第一和终极因,但在实际存在的受造秩序中(而非想象的秩序),神圣因建立了而非废除了受造物因。[21]
最后,护理是统管(government)。上帝统管万有,这奇妙的真理可以从两个方面考虑。
一方面,圣经让我们看见上帝普遍且至高的掌管,即使地上愚蠢的君王都终必承认这一事实:[22]
日子满足,我尼布甲尼撒举目望天,我的聪明复归于我,我便称颂至高者,赞美尊敬活到永远的神。祂的权柄是永有的,祂的国存到万代。世上所有的居民都算为虚无。在天上的万军和世上的居民中,祂都凭自己的意旨行事。无人能拦住祂手,或问祂说:“你作什么呢?”(但4:34-35)
“无人能拦住祂手”这句经文所表达的意思就是承认,上帝护理性统管受造物。正是神的这只手喂养一切的活物(参诗145:15-16),包括空中的鸟(参太6:26)。正是这位至高无上的天上君王“将生命、气息、万物,赐给万人”(参徒17:25)。上帝向祂所造世界充满爱的关怀,这在约伯记末尾的辩论中(参伯38:1-39:30)优美地展现出来。
另一方面且最重要的是,世界的统管现今已经交在了复活且高升的基督手里。在新造之始的那个最荣耀的标志——“祂已经复活”(太28:6)——所指向的是复活圣子的得胜生命这一事实。正是这一位复活升天的基督,拥有天上地下的一切权柄(参太28:18)。正是这一位荣耀的基督,坐在上帝右边至高尊荣的宝座上(参徒2:34)。这位耶稣基督正是万主之主、万王之王。
长久以来,在神圣护理教义的讨论中总是出现罪的问题,在设法解决这个问题时,圣经关于主耶稣升天与属天统治的教导富有教益。布雷克对护理的处理是如此的温暖且有牧养性的益处,他提及这个反复出现的问题时,论道:“上帝的统管仍然是包括罪的,否则整个犯罪的人类就在上帝的统管之外了。”[23]
当然,在这一点上基督教信仰着重强调上帝不是罪的始作俑者。[24]在神学家回应这个问题时,一个重要的方法涉及到进一步区分首要因与次要因的责任。毫无疑问,这理当放在上下文中展开讨论,但若不对一个更加广泛和根本的要点进行仔细的解经和神学处理,这个讨论就不会有结果。这要点就是——君王耶稣基督是神圣的。升天后的主在其存有并各个方面都是全然辉煌、尊荣和光明的:“祂的眼目如同火焰……祂的面貌如同烈日放光”(启1:14、16)。这很可能就是大部分信徒并不能持续感受到 “罪恶问题”事关紧要的原因所在。关于护理的知识——尤其是这里关于上帝的治理与主权性统管的知识——与(对复活高升之基督的)信心的知识紧密联系。更确切地说,福音为失落的灵魂带来生命与光明,并在他们里面创造关于上帝的真知识。因为上帝实在是权能的、圣洁的、怜悯而良善的,所以当心眼得开、灵魂归转上帝之时,圣言和圣灵就会生发出福音的知识。我们确实“根本无法解决生活之中上帝护理带给我们的谜题”,但与此同时,通过福音的恩典认识上帝的天路客也知道,至高的主如此圣洁,以至无法容忍罪恶在祂眼中出现,更不可能犯罪(参哈1:13)。[25]所以教会一直在重复奥古斯丁所说的话:“显然,上帝,就是那独一的真神,按祂自己的美意统管并引导这些事件。如果上帝的诸想法是测不透的,这难道就意味着它们是不义的吗?”[26]
三、这就是上帝的智慧和权能:祂要受造物得以完全这一圣洁而良善的旨意必定成就,使祂荣耀的恩典得着称赞
人们想到护理时,总有一种倾向,认为上帝距离祂维护和统管的万有很遥远。但上帝并非冷漠旁观,祂诚然是高高在上、满有威荣的,但祂也在我们近旁,与我们同在。祂与祂所造之物的同在总归有目的(telos)。正是以这种方式,无限与有限相关联,造物主与受造物相关联。换言之,受造物的维护与统管并非静态的,祂是历史的主,这并非意味着祂由受造物的历史构成和塑造;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祂自己里面就有丰盛完全的生命。更确切地讲,上帝与祂受造物的同在是一个推动力,藉此使得万有向着命定的结局迈进。正如巴文克所说:“护理将世界从其本初引向其最终目标。”[27]而这最终的目标,受造物的目的,正是上帝的选民在重生的新造中得荣耀。
圣经以多种不同方式教导神圣目的(telos),尤其会在圣经的重要故事中进行教导。在那些故事里,上帝统管护理的教义得到展现。思想旧约中恢弘的叙事记载,上帝的同在完全不是静态的或者受限的,上帝一直在呼召、引领、吸引、维护并解救祂的百姓。他们都是天路客,在去向天上“更美的家乡”的路上(来11:16)。在这个旅途中,祂如鹰将他们背在翅膀上,带来归祂(参出19:4)。其中最著名的例子是关于约瑟的:他遭背叛、奴役、迫害、关押、遗忘,又被解救、复职、授权、高升——他的故事是预言性的,因为他预表了那位将要来的“更伟大约瑟”的样式;他的故事同时是史诗性的,因为他孤单的生活也是上帝历代百姓天路历程的样式。[28]就连约瑟的遗体也服务于神圣目的(参来11:12)。
上帝的伟大目的,是藉着祂所爱的受造物的完全,使祂自己的名得荣耀:“因为万有都是本于祂,倚靠祂,归于祂。愿荣耀归给祂,直到永远。阿们!”(罗11:36)主耶稣从罪中解救每一个堕落的受造物。他们都有名字,而祂也认识他们——他们是马利亚、腓力、雅各、苏撒拿和其他成千上万的人。祂也是宇宙性的基督:“因为父喜欢叫一切的丰盛在祂里面居住。既然藉着祂在十字架上所流的血成就了和平,便藉着祂叫万有,无论是地上的、天上的,都与自己和好了。”(西1:19-20)。一切事物都有终极的目的,被定好的目标。因为创造一切的上帝就是有怜悯与恩慈的三一上帝,祂智慧地、权能地将一切事物推向那个目的。这就是为什么护理的教义——上帝维护并统管一切的受造物和他们所有的行动——关乎上帝儿女“无法言说的安慰”,也是他们永远赞美的主题:“但愿颂赞、尊贵、荣耀、权势都归给坐宝座的和羔羊,直到永永远远!”(启5:13)
四、总结
本文中所概述的教义要如何应用到实践中呢?当然,最要紧的一点就是牧者的生命和事工都在上帝的手中。将此教导存于心间,可使灵魂戒断罪恶习惯,比如自我倚靠、不祷告、焦虑和骄傲,这样的应用还有很多。更为积极的一面是,在这个论述中,主要的教义要点滋养灵魂,使之恢复活力。这就是保罗说“祂在我里面运用的大能”(西1:29)时所见证的神学。这个教导还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提醒牧者,上帝已经权能地命定了途径和目的。这途径就是祂按其无尽怜悯所设立的恩典的途径(means of grace),藉着牧者来到上帝百姓中间;这些牧者得享圣道与圣礼执事的特权,而他们自身也是这伟大恩典的承受者。我们还可以说些什么呢?
第一,我们应当持续定睛护理教义,聚焦上帝的主权与荣耀,更新我们的心思意念。护理教义是引人注目的真理,上帝在掌管一切。当然,很多不信的人只会讥笑——邪恶的人认为上帝永不会看见,上帝已经遗忘(参诗10:11)。上帝自己的儿女也可能会变得“愚昧无知”,以致几乎完全误解了世界的秩序(参诗73:22)。但真正属天的智慧教人心灵歌唱:“哈利路亚!因为主我们的神,全能者作王了。”(启19:6)在这里,人必须以信心的眼目注视,使内心可以因上帝的统管得坚固。教会历史上的伟大传奇之一是(想象这是真的!),伟大的赞美诗Te Deum Laudamus(“上帝,我们赞美你”)是一首即兴对唱的产物,由圣安波罗修和圣奥古斯丁在后者的洗礼时所作。无论安波罗修所作的诗歌源自何处,它一定抓住了三一上帝和基督的光辉荣耀:“天与地充满了祢荣耀的威严”。护理的教义是一位出色的教师,将我们的心从自己转向上帝这位生命、智慧和喜乐的源泉。在圣道与圣礼的执事借传讲建立教会之前,他们需要不断向着神圣威荣敞开心灵、张开双眼。
第二,这个教义帮助牧者“等候耶和华”(诗27:14)。上帝百姓首领的盼望唯独在主那里——等候祂带来生长(参林前3:6)。但敬虔地等候主从来都不是被动的,史蒂芬·查诺克 (Stephen Charnock)在他的著名论文结尾处以令人愉悦的文字谈到,护理教导人“顺服地等候上帝”。基督教领袖尤其不需要认为“上帝所花时间过长”;与之相反,对护理的严肃思考提醒我们“上帝的方法最终会显出比我们的计谋更明智而且更好;与我们浅薄的自爱相比,无穷的良善更为我们的益处考虑;与我们短视的技巧相比,无穷的智慧更能为我们的益处行事。知道时间中一切瞬间的那一位,也知道如何最好地为祂的行动安排时间。”[29]
知晓上帝正在成就祂良善和慈爱的目的,为看似乏味的顺服生活加添了意义,尤其是在福音事工中的很多必要方面。相比牧养性的工作,其他类别的工作似乎不那么激动人心,但在基督教事工中,有很多事情是必须要做的。会议需要出席,文章需要阅读,报告需要书写——这些工作大多并不引人入胜或令人振奋。归根到底,一位牧者的呼召的方方面面都是工作,而在这个堕落的世界中,某些方面的工作不免遭受挫败。但是,这鼓舞人心的护理教义向我们揭示——上帝为实现使教会得以完全这一宏伟目的,祂已命定所有途径,并倾听祂的小牧人们的呼求:“我们手所作的工,愿你坚立!”(诗90:17)。
乏味与平庸并非生命的全部,重大时刻也会不时临到。有时,我们的决定似乎以超常的方式塑造未来;有时,牧者被置于历史的聚光灯下,被呼召作出对基督的认信,并承受那个世代的残忍奚落和严厉拒绝。当然,这并非是仅发生在牧者身上的事。殉道者的血就像一条大河,一代一代奔流不息,而迫害者的狂热往往使其无法区分领袖和平信徒。多个世纪以来,在上帝的护理之中,教会的实际带领者一直都率先有机会作出伟大的认信——选择基督而非地上的生命。百姓的领袖常常被分别出来,展示通往天国的窄路的样式——忠心于主意味着冠冕之先必有十架——这恰恰是上帝给祂百姓的护理性礼物。
在英格兰牛津的布罗德街,有一个用砖头砌的小纪念碑,被称为“殉道者十架”。它所标记的正是1555年10月玛丽女王大逼迫期间,更正教主教尼古拉斯·里德利(Nicholas Ridley)和休·拉蒂默 (Hugh Latimer)[30]被烧死在火刑柱的地方。他们只是在那可怕岁月里死去的上百位更正教徒中的两位。当他们被火焰吞噬的时候,看起来福音之光也在英格兰熄灭了。一年之后,前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克兰莫(Thomas Cranmer)遭受了同样的命运。在他们去世的时候,这些人并不能看见未来——他们没能看到伊丽莎白女王治下属灵复兴的伟大日子,各个大学的归正,以及在全英格兰教区福音传讲的恢复。他们看不到,十七世纪中叶重要的“伦敦教会会议”(London Synod)将催生信仰告白和要理问答,它们会重塑世界并存续多个世纪。这些事他们都没看到。但当他们被活活烧死时,拉蒂默鼓舞里德利的话成了英国历史上的名言之一——“里德利先生,愿你得安慰,并刚强。今天我们将藉着上帝的恩典在英格兰点燃一根蜡烛,我坚信它永不熄灭!”[31]
这位认识主的神人如此说,并倚靠祂智慧且良善的护理。
进深阅读推荐书目
Herman Bavinck. The Wonderful Works of God: Instruction in the Christian Religion according to the Reformed Confessions. Translated by Henry Zylstra. Glenside, PA: Westminster Seminary Press, 2019. 144-65.
Paul Helm. The Providence of God. Leicester, UK: Inter-Varsity Press, 1993.
Robert Letham. Systematic Theology. Wheaton, IL: Crossway, 2019. 292-311.
Thomas Watson. All Things for Good. Edinburgh: Banner of Truth, 1986. Reprint of A Divine Cordial. London, 1663.
John Webster. “On the Theology of Providence,” in God without Measure: Working Papers in Christian Theology, vol. 1, God and the Works of God. London: Bloomsbury T.&T. Clark, 2016. 127-42.
作者简介:
迈克尔·麦克林纳汉博士(Michael McClenahan)是爱尔兰长老会(Irish Presbyterian)牧师,联合神学院(Union Theological College)系统神学教授。他拥有牛津大学的法学、神学和教会史学位,在那里,他完成了关于爱德华兹的神学的博士论文。他著有《乔纳森·爱德华兹》和《因信称义》(Justification by Faith)等书籍。
[1] 本文选自John C. A. Ferguson et al., eds., Theology for Ministry:How Doctrine Affects Pastoral Life and Practice, 22nd ed. (Phillipsburg: P & R Publishing, 2022)。略有编辑。——编者注
[2] 塞内卡(约公元前4年-65年),古罗马政治家、斯多葛派哲学家、悲剧作家、雄辩家。尼禄皇帝的家庭教师与顾问。在公元65年,因塞内卡的侄子——诗人卢坎谋刺尼禄事件,多疑的尼禄逼迫他承认参与谋杀,赐以自尽。在塞内卡的著作《对话录》(Dialogues and Essays)中的名篇《论天意》(“On Providence”)的开篇,他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天意会允许好人遭到厄运?——编者注
[3] Seneca, “On Providence,” in Seneca: Dialogues and Essays, trans. John Davi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14.
[4] John Webster, God without Measure: Working Papers in Christian Theology, Vol 1, God and the Works of God (London: Bloomsbury T. &T. Clark, 2016), 130. 韦伯斯特在本卷中的论文, <论护理神学>(On the Theology of Providence)和<护理>(Providence)都值得仔细研究。
[5] 这种弊病在现代最极致的例子是于尔根·莫特曼(Jurgen Moltmann)的The Trinity and the Kingdom (Minneapolis: Fortress Press, 1993)一书, 为了重新定义造物主和受造物的关系,莫特曼几乎重新定义了上帝的教义。
[6] 可能值得注意的是,现如今,文化对这首歌的吸收已经使它远不是希区柯克1958年的电影《擒凶记》(The Man Who Knew Too Much)中提供著名剧情功能的那首歌了。毫无疑问,桃乐丝的异教小曲已经成了英国境内平日最流行的“论护理”的歌曲。如果你表示怀疑,不妨自行检索。
[7] John Webster, “Providence” in Mapping Modern Theology: A Thematic and Historical Introduction, ed. Kelly M. Kapic and Bruce L. McCormack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12), 209.
[8] Augustine, City of God, trans. Henry Bettenson (London: Penguin, 1984), 196–97. 中文译本:奥古斯丁,《上帝之城》,吴飞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22)。
[9] 正如约翰·鲍尔指出,这里所复述的改革宗大公正统教义被威斯敏斯特会议“不对原版作任何修改”地接受了。John R. Bower, The Confession of Faith (Grand Rapids: Reformation Heritage Books, 2020), 13. 关于上帝位格的发出和生命,有一个精彩的总结见于Scott R. Swain, “Divine Trinity,” in Christian Dogmatics: Reformed Theology for the Church Catholic, ed. Michael Allen and Scott R. Swain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16), 78-106。同时,注意威斯敏斯特信仰告白5.4前十个单词关于三一上帝的美妙回响:“全备的能力、莫测的智慧和无限的良善。”
[10] John Webster, God without Measure, 1:135:“护理教义始于上帝的教义,前者是后者的一个功用。从上帝的教义开始是重中之重——不仅仅是诸如神圣权能或智慧之类的教义,而是上帝完全的内在生命,就是祂自有的作为父、子和圣灵的生命,也就是说,要始于上帝位格发出中的永恒丰富,其中包含神圣的祝福。上帝丰富生命的满溢是不由他因造成的奇迹,而护理是其一个方面。上帝的完全包含了祂无限的爱,祂自己就是无尽的生命泉源,祂以无穷的慷慨赐下生命。”
[11] Wilhelmus a Brakel, The Christian’s Reasonable Service, ed. Joel R. Beeke, trans. Bartel Elshout, 4 vols. (Grand Rapids: Reformation Heritage Books, 1992), 1:352. 中文译本:布雷克,《理所应当的侍奉》,王志勇等译(北京:中国当代出版社,2014)。
[12] Robert Letham, Systematic Theology (Wheaton, IL: Crossway, 2019), 294.
[13] 这里作者引用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的理论“作为存在的存在”(being qua being)。它解释为,我们能够研究某事物的特性的原因,是因为某事物存在。换言之,事物因存在而有特性。例如:“作为人类的人类”的权利不是因为他们来自哪个国家,而单单是因为他们是人类而有权利。本文中,我们作为“受造的存在”被维护保守,也单单是因为我们是“受造的存在”,所以该被维护保守。——编者注
[14] Richard A. Muller, “Conservatio,” in Dictionary of Latin and Greek Theological Terms: Drawn Principally from Protestant Scholastic Theology, 2nd ed.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17), 77.
[15] Herman Bavinck, Reformed Dogmatics, ed. John Bolt, trans. John Vriend, 4vols.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03–8), 1:29.
[16] Katherine Sonderegger, Systematic Theology, vol.1, Doctrine of God (Minneapolis: Fortress, 2015), 24.
[17] Geerhardus Vos, Reformed Dogmatics, ed. and trans. Richard B. Gaffin Jr. 5 vols. (Bellingham, WA: Lexham Press, 2012), 1:189.
[18] A Brakel, Reasonable Service, 1:336. 中文译本:布雷克,《理所应当的侍奉》。
[19] Bavinck, Reformed Dogmatics, 2:6:13. 巴文克在这一问题上的讨论清晰且有教益,尤其是614–15页。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诸如G. C. Berkouwer, The Providence of God (Leicester, UK: Inter-Varsity Press, 1972), 154–60。关于首要因和次要因的模式,Berkouwer给出了不像这里那么正面的评估。Berkouwer论证中的主要弱点在于,他假设因果律的语言不可避免地意味着首要因和次要因可以等量齐观:“这些词汇的安排(首要-次要)表明了一个因果律的循环,上帝和人都同样涉及其中”(155)。所以,要么上帝被世界所束缚,要么罪是由上帝所造成。我只想说,在现阶段,改革宗神学历史中已经有了对阿奎纳更好的解读,比如说,Francis Turretin, Institutes of Elenctic Theology, ed. James T. Dennison Jr., trans. George Musgrave Giger, 3 vols. (Phillipsburg, NJ: P&R Publishing, 1992-97), 1:489–538, esp. 6.4.5 (502); Paul Helm, The Providence of God (Leicester, UK: Inter-Varsity Press, 1993), 86–87.
[20] Webster, God without Measure, 1:140.
[21] 次要因被“建立”的表述来自威斯敏斯特信仰告白3.1. 这个论证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说,比起克尔凯郭尔,阿奎纳为解读腓立比书2:12-13提供了好得多的指导,克尔凯郭尔的著名文章“恐惧与颤栗”的标题影射了这段经文,但是仅此而已。见Kierkegaard, Fear and Trembling, trans, Alastair Hannay (London: Penguin, 1985)。
[22] 所以要不停为他们祷告,尤其是在公共敬拜中(参提前2:1-2)。
[23] A Brakel, Reasonable Service, 1:343. 中文译本:布雷克,《理所当然的侍奉》。
[24] 见威斯敏斯特信仰告白3.1:“上帝绝非罪的创始者。”事实上,几乎所有的改革宗神学家和信仰告白都否认上帝是罪的创始者。和往常一样,爱德华兹强调通过语言的使用来澄清有争议的重要问题。就和在其他很多问题上一样,爱德华兹在这个问题上也使用了最抓住人心的语言。比如,见Helm, Providence of God, 173中关于爱德华兹“罪的创始者”用语的讨论。
[25] Herman Bavinck, The Wonderful Works of God: Instruction in the Christian Religion according to the Reformed Confessions, trans. Henry Zylstra (Glenside, PA: Westminster Seminary Press, 2019), 163.
[26] Augustine, City of God, 2:609. 中文译本:奥古斯丁,《上帝之城》。
[27] Bavinck, Reformed Dogmatics, 2:609.
[28] 这方面见傅格森的美妙总结, Sinclair B. Ferguson, Preaching Christ from the Old Testament (London: Proclamation Trust, 2002), 17。
[29] Stephen Charnock, A Treatise of Divine Providence, in The Works of the Learned Divine Stephen Charnock, 2 vols. (London, 1684), 2:91.
[30] 伦敦主教里德利(Nicholas Ridley, 1500-1555)和曾任沃斯特(Worcester)主教的拉蒂默(Hugh Latimer, 1485-1555),同时于1555年10月16日在牛津,背对着背地绑在同一根刑柱被焚。80多岁的拉蒂默毋须太多折磨,很快就歇了世上的劳苦。而里德利因行刑者未妥善放置柴草,以致受到又长又痛苦的煎熬后,才倒在拉蒂默的脚前安息。——编者注
[31] John Foxe, Foxe’s Book of Martyrs: Select Narratives, ed. John N. King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154. 中文译本:约翰·福克斯,《殉道史》,苏欲晓和梁鲁晋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