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暮云
——《路加福音》19:1-10
耶利哥城坐落于约旦河东边。这里有大片的棕树林和闻名世界的香油树,城中的玫瑰园更是远近知名。犹太学者约瑟夫(Josephus)称之为“巴勒斯坦最肥美之所”。罗马人把这里的椰枣和香油销售到世界各地。
因此,耶利哥是罗马帝国在巴勒斯坦地区最重要的课税中心之一。
在这城里有个人,很名不副实地叫做“撒该”,因为“撒该”是“纯净”的意思。撒该是个税吏,还是个税吏长,更而且还是个财主。这就说明,他是个十足的恶人。
这是什么推理逻辑呢?
因为罗马帝国的税收制度是这样的:
政府会让每个税吏承包一个特定区域,他就负责在这个区域内收税。罗马只规定缴税期限和缴税额度,税吏必须及时、足额将税金上缴给罗马。但除此之外,罗马就不闻不问了。潜台词就是:收入多少,全凭业绩。反正没有固定工资。显然,在这样的税收系统下,如果一个税吏只收当收的税额,或者只加一点点,他糊口都成问题。
而这个撒该,居然是个财主。这就是说,他实际向百姓征收的税,必定远超过政府规定。而且我们还能确定,他就是靠着这套收税体系致富的,而并非本来就是财主、后来当了税吏。
为什么呢?
因为在公元一世纪的犹太地区,“税吏”的意思,决非今日的国税、地税工作人员。那时的犹太地区是罗马帝国殖民地,所以替罗马人收税的意思,就如同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满洲国替日本人收税。所以,“税吏”的意思就是“犹奸”,这种人替外邦人压榨同胞,通过敲诈勒索致富。显然,在任何文化中,这都是最招人恨的人,甚至比异族统治者更加可恨。这个群体也是圣经里称为“奋锐党”的革命组织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之一(意味深长的是,称为“十二使徒”的耶稣的团队里,居然同时有一个税吏——马太和一个奋锐党人——西门)。因此整个新约里,“税吏”从来都是和“娼妓”放在一起说的,分别是男人和女人中最被人瞧不起甚至恨恶的人(当然,在笑贫不笑娼的当代未必如此)。因此,但凡还有点儿羞恶之心(更别说信仰)的人,就不会去做税吏。如果已经是财主,就更无必要作践自己,吃这碗丧尽天良的饭。所以,能去做税吏的人,就是真正的恶人。并且,就算起初恶得不明显,一旦进入这体系,并在体系中浸淫日久,也终将变成个十足的恶棍。
而恶棍加财主的撒该,居然还是税吏“长”。能够管理一群恶棍的人,显然必须是最大的恶棍。撒该完全符合这个条件。你可以认为这说明他颇有才干,能做到中层领导。但这也同时就说明了此人的恶,已经完全不能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托辞来解释了。他是故意作恶,勤勤恳恳作恶,兢兢业业作恶。
不过,虽然或许他真的颇有才干,但他能够凭个人奋斗达到的高度,也就到“税吏长”这个级别了。撒该是不会挤进撒都该人那个阶层的,因为那群亲善罗马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才真正具有卖国的资格。
也就是说,撒该的上进之路基本已经到头。就是个税吏长了。财富之路差不多也到头了,能被称为“财主”,就是说物质方面该有的应该都有了。那么依常人来看,他或许早该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然而并没有。撒该的需求,不是这么简单。
当初卖身求荣,横下心来做了税吏,无非图个钱财地位,那么现在这两样他算是都有了。这是一个微妙的阶段,就是说,一个人,特别是中年人,在有了名利之后、却未有信仰之先,通常会以一种能感动他自己的方式,从心灵深处涌出一些类似“情怀”的东西。就是说他开始反思,开始想要“默默整理自身”了。是的,撒该也不能免俗,耶利哥的这个税吏长也开始整理和反思了。这反思的基本内容就是:我这么努力,真值得吗?我所得到的,有意义吗?人生的真正满足是什么?生命的真正意义是什么?等等。
这种时候,就是如今的中国人常说的“人,还是要有点儿信仰的”那个时候。然而这虽然貌似有理,实际上却相当无稽。因为这不过就是更加常见的一个词“中年危机”的鸡汤式、情怀式表达。如果没有特殊的恩典,处于这种危机之中的中年多金男子,既然想“有点儿信仰”,那么也就会求仁而得仁,找到“点儿”信仰,然而找到的这点儿东西,差不多不出今日俗称“小资四癌”的几件事:登山,旅游,马拉松,仁波切[1]。然后不出意料地,在躬身下拜时却自以为挺直了腰,在彻底昧去良心之后却以为自己接上了地气、落实了爱,在完全虚无之后他却开始觉得无比充实,在一片混沌之后却觉得镜中的自己前所未有地清澈。那一刻,就是他用情怀的偶像和偶像的情怀感动了自己的时刻,他屈身下拜,起来侍奉,瞳孔中映出金牛的倒影。然后魔鬼喜悦地说:“成了”,将它的好消息转发并爱特了群魔,随后率先点了个赞。
此时冲出去要看耶稣的撒该,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这只是一个滥俗的中年危机故事的开头。然而事情的结局终于强过了事情的起头,个中原因并非这个人的危机或危机中的这个人有何特别,而是因为他要去看的人,非常特别。
这个人名叫耶稣。
其实对撒该而言,混在人群中去看耶稣是不太明智的。这并不符合他那一贯精明强干的形象。一个税吏(而且还是长)把自己扔进天天被他勒索的人群中,有点儿像广电总局毫无自知之明地开了个实名微博。用我们东北话说,就是有点儿“欠削”。如果开微博其实就是找骂去了,那么撒该就这么出去,差不多就是找揍去了。尽管摄于罗马淫威,群众也不至于真要他命,但法不责众地打个太平拳泄个私愤恐怕还是群众们喜闻乐见的。
况且他还矮。
人多,个矮,这到底能看见个什么呢。心爱的球队来访,拼了命抢到张球场最偏最远啥也瞅不着的票,除了情怀,实在没有别的解释。如果说撒该的情怀多少有所不同,那就是他的情怀似乎更为浓烈。
用我们刚才的话说,就是他的中年危机更为深重。所以他拼了命,带着个矮的先天劣势,冒着挨揍的后天风险,也要去看看这个名叫耶稣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路19:3)。
他的“才干”也在此时体现了出来。快速审时度势之后,他敏锐地发现,临时长个儿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得借助外力。很快他就打探出耶稣必经之路,便跑到那里,爬上了一棵桑树。
这一幕真是他的前半生淋漓尽致的写照:算(耶稣走哪,何时到达),跑(处处争先,能快不慢),爬(不怕耻笑,追求上进)。他曾经爬上过罗马这棵大树,现在他爬上了将要见证他命运之逆转的这棵桑树。撒该,怎么说也是个厅局级干部,居然众目睽睽之下,爬树。他不怕人削他,也不怕人笑他,就这么跑到路边爬上了树,非要看看,“耶稣是怎样的人”(路19:3)。
那么这情怀浓烈的似乎确有点儿异乎寻常了。不过,这是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经历着怎样的危机,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在人看来,或许他功成名就,志得意满,一无所缺。然而他知道自己缺什么。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他缺朋友。他能跟罗马人做朋友吗?罗马人会说,你不配,滚远一点。他能跟犹太人做朋友吗?同胞们会说,卖国贼,死远一点。那么,他能跟其他税吏做朋友吗?五十步外的同僚们会说,我们虽然卖国,但没有你卖的这么彻底;我们虽然不配,但你尤其不配。况且,恶棍和恶棍又怎么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呢,那时毕竟还没有“同志”这个提法。
其次,他缺平安。当时的税吏收税,绝不可能是什么文明执法。我们需要了解犹太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民族。汉人当然也有流氓,但跟阿拉伯的强横之徒相比,基本上就是小巫见大巫。然而全世界唯一一个能把阿拉伯这个真正的战斗民族治得服服帖帖的民族,就是犹太人。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但犹太人比一切民族都更横更愣更不要命——而且还更聪明。那么你可以想象,向犹太人收税,而且是替罗马人收税,而且是收远超过罗马人定额、足以让对方破产而让税吏大人致富的税,该是何等的困难。根据历史记载,差不多每一次收税都是一场战斗,场面之惨烈绝非今日强拆之类可比。现在你可以了解,撒该就是这么一路打上来、一路爬上来的。然而此时的撒该,他的问题主要还不是爬不上去了(他知道自己爬不上去,他毕竟不是撒都该人),而基本上是“下不来了”——过惯了强横的生活,软不下来了;过惯了富贵的生活,穷不下来了;过惯了冲锋的生活,退不下来了。所以现在的撒该进退两难,上是上不去,可是一旦真退下来,失去了罗马人的保护,轻则大隐于市惶惶不可终日,重则散尽家财也难逃命丧奋锐党人之手的厄运。
然而,他真正缺的,是救赎。他毕竟是个犹太人,他知道有上帝,有律法,有审判。他卖国求荣,压榨同胞,是为不忠不孝。他横征暴敛,胡作非为,以暴力和偷盗过活。他还欺上瞒下,说谎成性,并且不断积财,贪得无厌。也就是说,他把第五诫到第十诫犯了个遍,因此也就同时违犯了前四诫。他也知道,身为税吏的他,是被人与“娼妓和罪人”相提并论的,地狱就是为他这种人准备的。所以撒该始终记挂在心的事就是:“我的财富是从穷人那里抢来的,我讹诈过许多人!所有人都讨厌我,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该怎么摆脱这种可怕的生活?该怎么避免将来那可怕的审判?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今天这样?为什么对财富的追求让我落到了这般境地?在罗马人眼中我是狗腿子,在同胞们眼中我是卖国贼,在同事们眼中我是大老虎——可我也是亚伯拉罕的子孙啊,我为何落到了这般神人共弃的绝境?”
“可是要我放弃家产吗?为什么?凭什么?我放弃了我干什么去?就算我放弃了,会有人说我是个好人吗?岂不是都会说‘他所得的本来就是不义之财’吗?我能通过放弃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去赢得本来就不属于我的救赎吗?那我究竟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
“今天,市民们说有一个人要来,他名叫耶稣,他说自己是大卫的子孙,是要拯救我们的弥赛亚。那么我一定要去看看他,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是不是真能拯救罪人!”
撒该的痛苦与挣扎,一言以蔽之,就是:他陷在罪的权势之中,无法自拔。当然因为神的恩典,他还能感受到这种挣扎。然而若没有神的特殊恩典,他也终将和其他罪人一样,渐渐与环境妥协,渐渐与自己休战,将那死一般的平静当做顿悟了的平安,开始为捆绑他的网罗辩护,甚至赞美他深陷其中的罪权。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神的话语,那逆转他生命的话语:
耶稣到了那里,抬头一看,对他说:“撒该,快下来!今天我必住在你家里。” (路 19:5)
就是他了!再也没有怀疑了!再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他,耶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他们从未见过,可耶稣居然知道这个耶利哥税吏的名字,耶稣像叫朋友一样招呼他:撒该!
耶稣更加洞悉他心中一切的愁苦和挣扎,知道他的危机与需要,于是他简单却有力地说:“快下来!”从此撒该得着了真正能摆脱他目前困境、真正能够“下来”的平安!因为耶稣是神,他有这样的能力使人降卑,从树上下来。不仅是从桑树上下来,更是从财富这棵树、从罗马这棵树上下来——从一切不是十字架的木头上下来!因为耶稣要给他带来真正的拯救,不是情怀,不是感动,不是自我麻痹,不是自我安慰,而是为你而死、救你免死的救赎!所以以马内利的神接着向撒该发出了神圣的应许:“今天我必住在你家里!”
事实上代赎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人们本来对这个上树的税吏议论纷纷品头论足,然而耶稣一句话就让这税吏下来后,人群便开始对耶稣议论纷纷品头论足:“他竟到罪人家里去住宿”(路19:7)!因为这位让罪人从木头上下来的神,后来正是要为罪人被挂在木头上!
有一些基督徒——包括曾经的我——会如此解读撒该:
撒该有一颗寻找主的心,一颗敬虔追求的心!他爱主,他竭力寻求主,跑出去、爬上树,为了看见主!因为他这样的虔诚,因为他这样的信心,所以他得着了救恩,所以他得着了祝福!哈利路亚感谢主!
然而这样的解读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些更基本的前提和事实。这事实如此明显,以至于常被错过;奇异到不可言说,以至于常常不被言说。正如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之后,祭司长、文士甚至路人甲乙丙丁都异口同声地说:“你要能救自己,就从十字架上下来吧!你要能下来,我们就信你!”(参可15:29-32)然而,若不是耶稣道成肉身,先从天上下来,罪人们怎么能有机会在地上向他说“你下来”呢?!怎能明白并没有人寻找神,而是神来主动寻找人呢?!
是的,不是撒该在寻找耶稣,而是耶稣在寻找撒该!
路加福音19章时的耶稣,已经走在他最后一次去往耶路撒冷的路上,他将要在那里为选民钉上十字架。然而去耶路撒冷并不需要经过耶利哥。耶稣所讲的“好撒玛利亚人”的比喻,就是以这条耶利哥公路为背景的,就像比喻中所说,这条路自古就强盗横行,非常凶险。然而他偏偏就走这条路,不仅走这条路,还进了这座城。而新约记载的唯一一件发生在耶利哥城的事,就是拯救撒该!这就是耶稣去耶利哥的原因,他要去那里寻找撒该!他早就知道撒该的名字,无论撒该是不是爬到树上!不是撒该在找他,是他在找撒该!
因为,若不是上帝的大能,无论祭司们围绕耶利哥城多少圈,这座坚城也绝对是纹丝不动。城墙能够倒塌的真正原因,绝不是利未人转圈转得好,而是上帝的大能!若不是上帝的大能,无论大卫多么能征善战,也绝对无法打败仇敌。非利士人能被击败,是因为上帝已经亲自掠过桑树的树梢前去征战(参撒下 5:24)!这就是“若不是耶和华建造房屋,建造的人就枉然劳力;若不是耶和华看守城池,看守的人就枉然警醒”(诗 127:1)的意义!
这曾经发生在古耶利哥城的神迹,此刻发生在了一个耶利哥人身上。这曾经掠过桑树树梢前去征战的神,此刻掠过了这桑树树梢上的撒该!上帝的恩典此刻临到了他,赐给他真正悔改的心!而这重生之人的真悔改,必然带来真行动:
撒该站着对主说:“主啊,我把所有的一半给穷人,我若讹诈了谁,就还他四倍。” (路 19:8)
撒该并非不通律法,至少他显然知道这个著名的“四倍赔偿法”(出22:1),然而遇见耶稣之前的他,对这条律法,只能说是:理都懂,做不到!然而在遇见耶稣之后,他不仅能够践行律法——赔偿讹诈过的人四倍——更加超越了律法:把一半财产分给穷人!
这决定性的逆转是如何发生的?是耶稣的恩典:耶稣认识他、耶稣接纳他、耶稣拯救他!耶稣化解了他的危机,回应了他的需求,拯救了他的灵魂!即便撒该的悔改势必让他倾家荡产,但此刻的撒该喜乐平安,有了救恩,别无所求。他的外在行为和内在生命都显示出他得着了怎样的恩典,如今成了何等样人,正如耶稣所说,真正成为了那信心之父亚伯拉罕的子孙!
耶利哥人撒该,没有像那些撒都该人一样灭亡,正是因为圣灵亲自在他心里动工,拆毁了他心中偶像的废都。从此,撒该终于名副其实,成了一个“纯净”的人!而这一切之所以能发生的决定性原因,正是:
人子来,为要寻找、拯救失丧的人。(路 19:10)
救恩从神那一边开了门,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若不是耶稣来寻找撒该,撒该不要说是爬上桑树,就是爬上乐园中的智慧树,爬上示拿地的通天塔,也不可能找到耶稣!耶稣来到耶利哥,寻找被罪捆绑的撒该,拯救将要失丧的撒该,因此撒该才有机会看到耶稣、找到耶稣、信靠耶稣!因此他才可能重生得救,逆转过去富贵却罪恶的生活,走向贫苦却喜乐的未来!
撒该被神的恩典改变,认识到了耶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并且信了祂。
现在,你呢?你愿被耶稣寻见吗?你愿寻找那正在寻找你的耶稣吗?你愿真正信靠耶稣,舍己,背起十字架,跟从他吗?你愿得着他为你真朋友、摆脱目前的困境、进入与主的同在吗?